满清外史
(清)天嘏著
●首篇总论
○第一章满清称名之始
出山海关东行,若奉天,或吉林,若黑龙江,中外人士皆以满洲称之者也。然试问满洲之何以见称,不独汉族不能尽知,即满族亦几数典而忘祖。
考满洲旧壤,本在白山、黑水之间,于古为肃慎,汉为辰韩,魏晋为勿吉,隋唐为靺鞨,宋为女真之完颜部,明初为建州左、右卫。
至其满洲之所以见称,本非地名,实由部族而假借用之也。盖女真建部之始,本由肃慎转音,而名为珠里真,后讹为女真。爱亲觉罗氏既为珠里真后裔,遂由珠里真而渐名为珠申。迨部族之势日强,欲并吞邻近诸部,爰先通好于西藏。西藏喇嘛以其为珠申之后也,慢呼之曰曼珠。爱亲氏译曼珠之义,知为妙吉祥,乃舍珠申,而以满珠名其部族。后之汉字,易“珠”为“洲”者,以“洲”字义近地名,故假借用之,自此遂相沿不改云。
○第二章满洲头颅之异
范蔚宗之传三韩也,称辰韩人儿生,欲令头扁,皆压以石。满洲旧部,即汉之辰韩地,故其遗风犹有存者。
或有辨之者曰:满洲旧俗,儿生数日,即置卧具,令儿仰寝其中,久而脑骨自平,头形似扁。设以石压头,壮夫且不能堪,而以施之初堕地之小儿,实非人情所有,故不可信。
然物之圆者,必被压,始能平。头之圆,亦犹物也,如不以石压,则脑骨安能自平。或之言,实不合于物理。闻蒙古人生儿,以韦带束之木板,植立于地,长则股形微箕。欧洲妇人,以带紧束其腰,故常细。满族之以石压头使扁,与此二事同。
以此之故,有见其太庙之悬像者,一曰奴儿哈赤,彼族所奉以为太祖也。一曰皇太极,彼族所奉以为太宗也。试谛审其头颅,皆作扁圆状。又有入紫光阁者,见其图形之满洲功臣亦然。然则满族之异于汉族,但一望其头颅,已灼然可见矣。
○第三章满族之崇奉堂子
崇奉堂子,为爱亲觉罗氏特有之习惯。凡遇战役,必先祭之。其神何名,无知之者。且祭献之礼绝诡秘,往往不肯宣布。世皆强解之为祭天,谓即古者天子出征,类乎上帝,宜乎社,造乎祢之意。其实不然。
昔有范生者,游满洲之辽阳城。见一古刹,欲入观之,门者不许。谓欲瞻礼,只可在门外焚祷,不得闯入。范生欲穷其异,与门者商,强而后可。乃至刹内,见塑像二,长各数丈。一为男子状,向北植立,一为女子状,南面抱其颈,体皆赤,态甚亵。问之土人,皆以公佛、母佛呼之。爱亲觉罗氏所奉之堂子,盖亦若是焉尔。是其特有之习惯。汉人见之,未有不发噱者也。
○第四章满族之握兵柄
典兵之权,为满族所专有。未入关时,本以亲王为统帅,如睿礼、郑豫、肃勤等是也。入关以后,尚存此制。其余虽不专任皇族,亦未尝不用满族。如康熙准噶尔之役,则费扬古也。雍正西南苗之役,则鄂尔泰也。乾隆准部之役,则永常等也。回疆之役,则兆惠等也。大金川之役,则傅恒也。小金川之役,则阿桂也。缅甸之役,则傅恒也。廓尔喀之役,则福康安也。嘉庆川鄂陕之役,则额勒登保、德楞泰也。此荦荦之大役,皆以满人掌兵,而汉人不得预闻其事。
洎乎洪、杨军起,扰攘几二十年,蹂躏几十三省,满人皆束手无策,乃任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等一司兵柄,遂开汉人杀汉人之路。
迨假托立宪,欲集权于中央,于是复令荫昌等,操陆军部之总机关。不久而武汉发难,满清亦随即于亡。
○第五章宫中之秘密
满清宫中,事事秘密,有出人意计外者。如皇上宿某宫中,召某妃嫔进御,当直内监,则往彼赤体毡裹,背负而来。或曰,此明制。或曰,胤祯为宫人刺毙,是以此制至雍正后甫有之。语或近是,然年湮时远,亦莫能详也。宫中有地道通外方,有室,有户,有床几坐椅灯镜等,遇变,帝辄携其父母后妃儿女等入窟,外立一最亲信之内监,手执枪枝,每连呼曰打拿。打拿者,满洲语,平安也。危迫,则不呼打拿。帝后皆自尽,死其处,或由地道遁去。光绪季年,吴樾炸弹事发,满人日夜数十惊,而宫中尤疑惧。那拉氏除坐朝数小时外,则偕帝后妃嫔等,潜入窟至数日之久。其时掌警部为尚书徐世昌,京津巡士,荷枪如云,挥汗成雨,似临大敌,诚可嗤矣。
●第一篇关外经营时
○第一章奴儿哈赤畏假都督
奴儿哈赤之建元天命也,为明万历四十四年。越一载,始书“七大恨”告天,以与明为仇。然其未建元之前,尚视明帝如在天上,明臣如在云汉,不敢与较,观于待明之假都督可见矣。
初,满洲每岁必贡蜜于明,兼开蜜市。考蜜之用,相传炼为糗粮者。迨万历四十一年后,不复贡。明之边臣,未敢据实入告。次年四月,巡抚都御史郭光复新莅任,知其事,潜使辽阳材官萧子玉,假称都督,衔命问故。子玉乃盛设仪仗,自乘八人舆,至满洲境。扬言天使降临而不郊迎,将以无礼致诘。奴儿哈赤闻之,大恐,亟属橐键,迎于道左,供具甚丰腆。子玉乃问其不贡市之由,奴儿哈赤肃立对曰:“本部之蜜,犹中原五谷也。五谷有不登之年,将谁是诘耶?本部五年来,花疏蜂少,是以不供。俟春秋花满,酿熟蜂衙,当复贡市如初。”子玉旋得厚赠而返。未几,奴儿哈赤始知其伪,然已无及矣。
○第二章奴儿哈赤诅咒叶赫女
奴儿哈赤尝聘叶赫部长布扬古之妹,欲以为妻。寻叶赫与满洲失欢,得明之援,布扬古将以妹适蒙古咯尔咯部贝勒巴哈达尔汉之子莽古勒岱。满洲诸贝勒等闻之,请乘其许而未行,发兵往夺。奴儿哈赤知是事为明之主动力,畏明之威,不敢妄动。诡谓之曰:“此女之生,衅所由起,实非偶然。哈达、辉发、乌拉三国,皆因此女兴兵构怨,相继灭亡。是此女召衅亡国,已有明验,今明又助叶赫,不以此女与我而与蒙古,天殆欲亡叶赫,以激怒我而启大衅也。若奋力征之,纵得此女,徒致不祥。即归他人,亦必不永年。吾知此女流祸已尽,死期将至矣。”诸贝勒等仍欲兴师,再三请,奴儿哈赤终以畏明之故,不之许。后叶赫以此女嫁蒙古,未一年,果亡。昔司马仲达诅咒诸葛武侯,谓孔明食少事烦,其能久乎。奴儿哈赤之诅咒叶赫女,殆与司马仲达同一口吻,惜无以巾帼遗奴儿哈赤者。
○第三章奴儿哈赤之阴谋
自觉昌安、塔克世父子为尼堪外兰与明将李成梁所杀,奴儿哈赤及弟速儿哈赤尝欲为祖父复仇,明不胜其扰,曾仍给书,令为建州右卫都督,并封龙虎将军。
是时扈伦国,有乌拉部、哈达部、叶赫部、辉发部,明人呼之为海西诸部。就中惟哈达部长蒙格布禄,叶赫部长纳林布禄,亦封龙虎将军。
蒙格布禄最忠顺于明,他部有所谋,辄先告,得为备。诸部长皆恶之,奴儿哈赤尤甚。会蒙格布禄与纳林布禄相仇杀,蒙格布禄力不敌,请援于明,不许。请人备边,亦不许。遂以三子为质,求救于奴儿哈赤,奴儿哈赤乘机袭执之。明边吏闻其事,遣使议援。奴儿哈赤外恐明之声罪致讨,内实利其部落之广也,乃伪以女许蒙格布禄,而阴纵其妾与通,徐以私外母名杀之。明边吏遣使责奴儿哈赤曰:“尔何故伐哈达而取其国耶?其复还之?”奴儿哈赤惧,乃仍以基女妻蒙格布禄长子吴尔古岱,送还国。并遣其次子归之明,以塞前责。且诡言曰:“蒙格布禄与噶盖谋叛,故诛之也。”明边吏因循置之。奴儿哈赤之轻视明,自此始。已而叶赫仍攻哈达不已,奴儿哈赤遂复据哈达,并攻叶赫、乌拉、辉发,灭之。由是扈伦国之四部尽亡。
○第四章满洲妇女之骄纵
满洲自佛库以私淫生子,无可自解,遂神其说曰:食朱果使然。又托为仙去。厥后开国,即以是为家法。妇女之骄纵,至不可言,于奴儿哈赤时尤甚。一日,集其妇女于八角殿而告之曰:“凡贝勒等有罪,且执法以治之。尔等妇女,苟犯吾法,岂可徇纵。若徇纵,是废法也。我择贤而有功之人,以汝等妻之,讵令受制于汝等。汝等苟陵侮其志,恣意骄纵,恶莫大焉,法不容贷。譬如万物,皆依日光,以遂其生。汝等亦依我之光,以安其生可也。”又尝谓新附蒙古诸部之贝勒曰:“尔等有娶我诸女者,勿以诸女为畏。昔察哈尔汗以女妻侍从大臣,每陵侮其夫,若诸女中有如彼者,速告我。罪至死,则诛之;罪不至死,则废之,更以他女妻焉。”可知满洲妇女之放纵,于未入关前,已若是其甚,故不惮一再言之,曷怪入关后之肆无忌惮,演成种种恶剧也!
○第五章皇太极之说梦
人之有梦也,由于脑筋之留影耳。故以梦之休祥,为后事之征验者,无异于愚夫妇之所为,而皇太极则酷信之。
皇太极既臣服朝鲜,某夕,忽梦随其父入明之宫中,见明主于袱内出一丝绦纟惠,上饰珊瑚,意欲相授。皇太极默思明帝所赠珍宝,何所不有,受此奚为。转顾其人,非明主,乃金代神像。出书一册曰:“是尔先代金国史书。”皇太极受而读之。文字不能尽辨,欲持以示人,忽觉。次日晨,召其臣属语之。臣属曰:“先是皇上梦入朝鲜王宫内,将朝鲜王举之而起,未几,果臣服朝鲜。今又梦见明帝及金人,授以金史,是天意将以明之图录授皇上也。”由是皇太极大喜。闻《周礼》有占梦之官,而不详其术,亦以梦之未可尽信也。乃皇太极恒沾沾于梦,且以为若可恃也者,非利明之天下而有之,何至于是!
○第六章皇太极计降明臣
松山之役,由于明副将夏承德约降所致。其时总督洪承畴、巡抚邱民仰、总兵王廷臣、曹变蛟俱被擒。寻杀邱民仰、王廷臣、曹变蛟等三人,而以洪承畴械至盛京。时警报至,明京师皆谓承畴已死。明思宗闻之大震,辍朝,特赐祭九坛。其子弟在京者,成服受吊。撰行状,送诸公卿间。方祭第九坛,而承畴生降之信至。
然承畴负时誉久,生平疵行,亦不概见。一旦变节,人多以为疑。嗣有知其祥者,谓承畴械至盛京时,尚以死自誓,故绝粒累日,精神渐萎。皇太极令人百计劝降,终不听。乃问明之降人,有可以饵承畴者否,则以好色对。皇太极大喜。使饰美女数辈往侍,卒无效。时皇太极妃博尔济吉特氏者,内蒙古科尔沁贝勒塞桑女也,貌美冠一时,乃遣之。妃密贮人参汁于小壶,效婢装,入奉承畴。承畴闭目面壁,泣不已。妃强劝之,亦不顾。已而妃又强劝曰:“将军纵绝粒,独不可稍饮而后就义耶?”语次,情态婉嫣,意致凄愁,且以壶承其唇。承畴不得已,少沾饮焉。逾时,竟不死。妃又进焉,承畴连饮之,愈不死,精神且加充焉。如是者数日,妃多方劝慰,迭进美馔,承畴渐甘之。未之,意转,遂饮啖如初。由是妃益日夜进劝,并反覆喻以利害。承畴计始决,遂降于清。
自承畴既降清,于顺治元年,从入关,为内院大学士。次年,出经略江南诸省,抗清者皆为其所平。后再出经略楚、粤、滇、黔诸省,亦平之。倘承畴果死,谁能效忠于清有若是者?然则承畴之功,皆博尔济吉特氏之功欤?
●第二篇顺治康熙两朝
○第一章金之俊限制满洲法
金之俊,江南之吴江人也。明时,官兵部右侍郎。流贼李自成陷燕京,之俊不能死,被夹拶甚苦。迨清兵入燕京,之俊又降,仍原官。旋由尚书而为内院大臣,拜大学士。康熙元年,始以予告致仕。越八年乃卒,谥文通。盖之俊之效力于满清,凡十有八年。开国方略,咸出其手。当因当革,条理井井。故时人为之语曰:“从明从贼又从清,三朝元老大忠臣。”盖丑之也。然闻其投降时,先遣人谓多尔衮曰:“我有十事,当与尔要。尔能悉从,则我降,不则有死而已。”多尔衮令召至,叩其故。之俊曰:“兹事于满洲则无损,于汉人则甚愿。尔如许之,将以不从者而饵其从,某度江南不难下矣。”多尔衮复愿闻其详。之俊乃提“十不从”之纲曰:“男从女不从,生从死不从,阳从阴不从,官从隶不从,老从少不从,儒从而释道不从,娼从而优伶不从,仕官从而婚姻不从,国号从而官号不从,役税从而语言文字不从。”多尔衮皆允之,于是之俊降,旋得参机密。又闻当时定制,凡旗人不得经营商业,王公不得私离京城,内奄出宫者斩。若斯之类,皆之俊辈为之谋也。后弘历始悟其诈,大恨之。欲尽改革,又以其皆祖制,不敢动。乃厕其名于《贰臣传》,以泄愤焉。
○第二章满洲兵之淫虐
福临御极之次年,为顺治乙酉岁,愤弘光据守金陵,令多铎等率师攻之。
清兵南下时,先抵扬州,明督师史可法战死。多铎纵兵淫虐,其状有令人不忍言者。兹就《十日记》中撮其要曰:驱数十人,如驱牛羊,稍不前,即加捶挞,或即杀之。刀环响处,怆呼吼起,齐声乞命者,或数十人,或数百人。遇一卒至,南人不论多寡,皆垂首匍伏,引颈受刃,无一敢逃者。至纷纷子女,百口交啼,哀鸣动地,更无论矣。此以著其虐杀之状也。满卒拘数妇女,必令尽解旧衣,易以新鲜。诸妇女因威逼不已,遂至裸体,不能掩盖,羞涩欲死。换衣华,乃拥诸妇女饮酒食肉,无所不为,不顾廉耻。反语人曰:“我辈征高丽,掳妇女数万人,无一人失节者。何堂堂中国,无耻至此。”以著其奸淫之状也。南人何辜,遭此淫虐,盖亦惨矣。
○第三章钱谦益之痛斥满洲
多铎之下江南也,明遗民顾亭林先生等早逸去。惟礼部尚书钱谦益,出城迎多铎,奉表降。未几,至燕京,管秘书院事,充修明史副总裁。继以疾乞假,驰驿回里。福临疑有异,令巡抚、巡按视其疾以告。逾年,凤阳巡抚陈之龙,获黄毓祺于通州之法宝寺,搜出印信与诗词,谓欲反清复明也。并以谦益曾留宿毓祺,且许助盗招兵等词入奏。当命总督马国柱逮讯,谦益力辨其诬。且自言年已七十,动履藉人挟持,必不敢萌他念,哀吁问官,乞开脱。适首告谦益之盛名儒,匿不赴质。毓祺病死于狱,乃以谦益与毓祺素不相识定讠献。马国柱具疏解之,遂得释归。
谦益既归,乃镌前著之《初学集》、《有学集》行世。集中诸诗文,痛斥满清之词,触目皆是。综厥大旨,以剃发及满洲语为最夥。如《题菊龄图》云:“顾影不须嗟短鬓,黄花犹识晋衣冠。”《题丁老画像》云:“发短心长笑镜丝,摩挲皤腹帽檐垂。不知人世衣冠异,只道科头岸接篱。”《西湖杂感》云:“青衣苦效侏亻离语,红粉欣看回鹘人。”《饮酒杂诗》云:“梦得朱嘱书,旁行写复复。不辨科斗文,神官为我读。”举此一二,可既其余矣。
虽然,谦益以痛斥满清之词刊入集中,盖欲借此以掩其失节之羞也。既知失节之可羞,当初何不自高其节,乃至首先降清耶?进退无据,君子病之。厥后弘历既毁其版,禁其书,且窜其名于《贰臣传》云。
○第四章多尔衮之盗嫂
洪承畴之降于清也,以福临母博尔济吉特氏劝诱之功居多。故皇太极立为后,并爱其子福临。逾所,皇太极死,福临立,一切政事,悉委其叔多尔衮任之。迨多尔衮入关,击走李自成,乘势进燕京,踞明宫殿,又遣人迎福临至,得为中原主。于是多尔衮之功,与博尔济吉特氏相埒。虽号称摄政王,推帝位于其侄,而内外上下,咸知有多尔衮,而不知有福临也。多尔衮由是志益骄,出入宫禁,时与嫂侄居处,如家人父子然。福临本藐小无知,而博尔济吉特氏且年盛,独居寡欢,以为彼功多,且让帝位而不居,非以身报之,曷足以极其功?以是遂通焉。一时朝野为之语曰:“唐乌龟,宋鼻涕,清邋遢。”又曰:“清朝没有干净人。”盖言墙茨之不可扫也。未几,多尔衮又谋杀皇太极长子豪格,而夺其妻为妃。寻以宣淫致疾,乃猎于塞外而死,年仅三十有九耳。逾年,福临亲政,年已十四,稍知人事,闻而耻之。乃托以谋叛,追削其封。越三传至弘历,思掩其迹,仍复之。
○第五章太后下嫁摄政王
方皇太极之甫殁也,有欲援立多尔衮,为以弟承兄之举者。多尔衮心为之动。及将临朝,服冠袍,对镜自视,以为不称,因奉福临登位,且首先下拜。其时外廷诸人见其诚意推戴,遂相与高呼,而福临之位于是定。未几,多尔衮入关,仍不以帝位自居,遣使迎福临至。举朝咸为福临歉然,思所以报之。多尔衮与范文程密计,使昌言于朝曰:“摄政王功高望重,而谦抑自持,德莫与京矣。我皇上虽欲报之,将何以报之哉?虽然,王固皇上之叔父也,今日之事,犹父传其子也,王既以子视皇上,则皇上亦当以父视王,可乎?”众议曰:“可。”文程乃复言曰:“今闻王新悼亡,而我皇太后又寡居无偶,愚论皇上既视王若父,今不可使父母寡居,宜请王与皇太后同宫。”众又议曰:“可”。于是满洲史臣,乃大书特书于策曰:“皇太后下嫁摄政王,群臣上贺表。”当时又有恩诏誊黄,宣示天下。其略曰:“太后盛年寡居,春花秋日,悄然不怡。朕贵为天子,以天下养,乃能养口体,而不能养志。使圣母以丧偶之故,日在愁烦抑郁之中,其何教天下之孝?皇叔摄政王现方鳏居,其身分容貌,皆为中国第一人。太后颇愿纾尊下嫁,朕仰体慈怀,敬谨遵行。一应典礼,著所司预办。”及乾隆朝纪昀见之,以为此何事也,乃可传示来兹,以彰其丑乎?遂请于弘历削之,是后鲜有知者。
○第六章福临废后之争
福临之后,科尔沁部亲王吴克善之女也。于顺治八年,册立之。及十月八日,乃有幽废事。
初,多尔衮视福临如子,循满洲旧例为之定婚。迨福临稍有知识,耻多尔衮之所为,托言谋叛,削其封。又迁怒于吴克善女,谓其为多尔衮之亲也,不欲纳。寻以吴克善既送女至,不得已,姑纳之,然于心终不悦也。故合卺之夕,意志即不协,隐谪冷宫者凡三载。至是乃显指为失德而废之。
诏下之日,举朝震骇。大学士冯铨等先争之曰:“前代如汉光武、宋仁宗、明宣宗,皆称贤主,便以废后一节,终为盛德之累,望皇上深思详虑,慎重举动,万世瞻仰,将在今日。”疏上,福临览之,不谓然。以为予之所废者,系无能之人。冯铨等具奏沽名,大不合,著严饬行。于是礼部仪制司员外郎孔允樾等复争之曰:“臣考往古,如汉之马后,唐之长孙后,敦朴俭素,皆能养和平之福。至于吕后、武后,非不聪明颖利,然倾危社稷,终作乱阶。今皇后不以才能表著,自是天姿笃厚,亦何害为中宫,而乃议变易耶?一时继起争之者,更有御史宗敦一等十四人。奏入,皆不听。会满族亲王济尔哈朗等阿附之,而废后之议决矣。
越五年,福临旋悟废后之非,仍令将皇后位号及册宝等,悉如旧。是既废之,而又复之也。一废一复,任私意之喜怒,以定予夺。开国之初,专制已若是其甚,他可知已。
○第七章福临遁入五台山之原因
顺治十七年八月十七日,贵妃董鄂氏卒。福临哀悼殊甚,为之辍朝者五日。未几,谕礼部云:“奉圣母皇太后懿旨,皇贵妃佐理内政有年,淑德彰闻,宫闱式化。倏尔薨逝,予心深为痛悼。宜追封为皇后,以示褒崇。朕仰承慈谕,特用追封,加之谥号,谥曰孝献庄和至德宣仁温惠端敬皇后。其应行典礼,尔部详察速议具奏。”是时闻者颇讶之,谓仅一贵妃耳,何乃滥加谥号且晋封为后若是。”
有知其事者曰:“是妃,盖辟疆之姬人董小宛也。明弘光末,被掠至京师。入宫,赐姓董鄂氏。旋册立为贵妃。辟疆知之,惧罹大祸,乃撰《影梅庵忆语》,托言已死。”太仓吴梅村诗所谓“墓门深更阻侯门”者是也。不意入宫之后,竟以不寿卒。然福临之于董贵妃,所谓“君非姬氏,居不安,食不饱”者也。胡乃黄土长埋,红颜短命。西宫南内,秋草垦凉。福临对之,忽忽不乐。未数月,遂弃天下,遁入五台山,削发披缁,皈依净土。梅村《清凉山赞佛》四诗,即咏此事也。满洲族人虽百方劝解,卒不能回。由是于十八年正月,谬谓福临病殁,而以十四罪自责之遗诏下矣。
○第八章玄烨纳姑为妃
满清入关之初,一切习俗,皆承满洲之旧,虽有过举,尚不足责。迨至玄烨,满臣所谥为圣祖仁皇帝者也。既称曰圣,而所为者乃大反乎圣,即纳姑为妃之事可怪矣。
皇太极有一幼女,福临之妹也。福临循入五台山时,尚未及嫁。及玄烨袭位,尝留之宫中,不为遣嫁。臣下有请之者,玄烨曰:“曷言乎嫁,朕已纳为妃媵矣。”其臣曰:“宫闱之内,王化所基,故伦常不可紊。今公主于皇上为父辈行,皇上不能取同姓之姑为妃。”玄烨曰:“不然。夫同姓不婚,谓母与姊妹及己所生之子女也。若诸姑者,既非我母,又非我女,抑更非我同生之姊妹,虽纳之,庸何伤。”其臣力谏,终不听。
○第九章强夺朝臣之妻
安徽桐城之张氏、姚氏,在清初为汉族世家第一,世为婚姻。康熙时,张英曾为首相。其次子某京卿者,廷玉之弟也。娶于姚氏,有国色之称。汉人为京朝官,妻妾之在京师者,群推姚氏为第一。会皇太后万寿,预诏汉官命归,随满人一体入宫叩祝。届期,张、姚两家妇女,凡其夫有官于朝者,悉盛饰朝服入祝,赐宴内廷,俾尽一日之欢,始散。迨人定时,乃相率乘肩舆归。及抵家,诸人俱无恙。而所谓某京卿妻者,衣饰犹是,面目全非,盖已另易一人矣。两家心知其故,然畏祸,俱不敢言。而汉官命妇入宫之例,由是停止。
●第三篇雍正朝
○第一章胤祯窃诏改窜
康熙十四年,玄烨立第二子允礽为太子。四十七年,以不类己而废之,幽禁咸安宫。次年,复立之。五十一年,仍废黜禁锢。他子亦不立。及六十一年冬,将赴南苑行猎,适疾作,回驻畅春园。弥留时,手书遗诏曰:“朕十四皇子,即缵承大统。”十四皇子者,允衤题也,贤明英毅,尝统师西征,甚得西北人心。故玄烨欲立,而卒为其兄胤祯所攫。胤祯盖侦得遗诏所在,欲私改“十”字为“第”字,遂以一人入畅春园侍疾,而尽屏诸昆季,不许入内。时玄烨已昏迷矣。有顷,忽清醒,见胤祯一人在侧,询之。知被卖,乃大怒,投枕击之,不中,胤祯即跪而谢罪。未几,遂宣言玄烨死矣。胤祯袭位,改元雍正。以后凡宫中文牍,遇数目字,饬必大写,亦其挈矩之一端也。
或曰:窃诏改窜之策,年羹尧实主持之。盖胤祯之母,先私于羹尧,入宫八月,而生胤祯。至是,乃窃诏改窜,令为天下主。故当雍正时代,羹尧权倾朝右,而卒以罪诛,说者比之吕不韦云。
○第二章胤祯伺察之严
胤祯伺察之严,彰彰在人耳目者有二事。当雍正六年,上元夕,内阁供事多归家。有富阳人蓝某者,独留阁中。方对月独酌,忽见一伟丈夫至,冠服甚丽。蓝某疑为内廷直宿官,急起迎,奉觞致敬。其人欣然就坐,问蓝某何官,曰:“非官,供事耳。”问何姓名,具以对。问何职掌,曰:“收发文牍。”问同事若干人,曰:“四十余人。”问皆何往,曰:“今届令节,皆假归矣。”问:“彼皆假归,君何独留?”曰:“朝廷公事綦严,若人人自便,万一事出意外,咎将谁归?”问:“当此差有何益?”曰:“将来差满,冀注选一小官。”问:“小官乐乎?”曰:“若运佳,获选广东一河泊所官,则大乐矣。”问:“河泊所官何以独乐?”曰:“以其近海,凡舟楫往来,多有馈送耳。”其人笑颔之。又饮数杯,别去。明日,胤祯视朝,问诸大臣曰:“广东有河泊所官乎?”曰:“有。”曰:“可以内阁供事蓝某补授是缺。”诸大臣领旨出,方骇愕间,一内监密白昨夜事,乃共往内阁宣旨。蓝某闻命,咋舌久之。可见是时伺察之严者一。又殿撰王云锦,于元旦早朝后,归与数友作叶子戏。已数局矣,忽失一叶,局不成,遂罢而饮。一日入朝,胤祯问元旦作何消遣,云锦具以实对。胤祯喜其无隐,
出袖中一叶与之曰:“俾尔终局。”云锦谛视之,即前所失也。可见是时伺察之严者二。
○第三章血滴子之猛厉
曩胤祯之未袭帝位也,尝托为贩运珠宝之客,以纵游于江浙。凡九流三教,俱喜结纳,其尤注意于侦探阴私之术。及玄烨殁,胤祯立。于十三年中,专用此辈,以为心腹。故其伺察之严,有令人防不胜防者。
虽然,不独伺察已也,是时又制一杀人之利器。形浑圆,似球,中藏快刀,刀之旁有机关,如弹簧式。俾逻者携之行。或遇有怨仇阴图谋害者,逻者即暗以其器,罩人头上,用机一发,其首已断入器内,捷飞而逸。虽大庭广众之间,亦仓猝不及觉也。一时咸忌惮之,因名其器为“血滴子”。今江苏人之遇凶悍者,犹以此相呼。亦足见是器之猛厉,实非寻常杀人之物所能比拟云。
○第四章雍和宫之诲淫
初,努尔哈赤之欲图蒙古也,尝阴结西X藏Z达D赖喇嘛,使上己尊号曰“曼珠师利太皇帝”,冀借以慑伏蒙人,遂其并吞之计。未几,蒙古果皆归顺。由是奴儿哈赤感喇嘛不置。迨玄烨时,日夜开拓,颇有事于藏卫准回诸部。其子胤祯继之,乃先施其笼络于喇嘛,名为崇奉,实则欲食其肉而寝其皮也。当时敕建之寺,遍于辇毂下。故俗有在京和尚出京官之谚,可以想见其情状矣。而宫中筑有佛殿,尤极秽亵,不堪称道。据日本人古泽幸吉所著《燕京抄》中载一节云:“北京雍和宫,以雍正帝皈依喇嘛教赐名,奉有欢喜佛。或妇人裸体与鳏鱼交媾。或作恶鬼状,裸体屹立,拥抱美妇人。或形似牛,其上有露出阳根之菩萨骑之。或妇人裸体,自背割开,注以马尾。如是之佛像七八体。又鬼神殿中,奉有恶魔,长丈三尺余,人身,狗面,有角,与美貌女神作淫状。又有恶鬼手持凶器,闪闪有光,足下踏有裸体男女。是等不可思议之佛像,属喇嘛教。究其旨趣,淫杀二字而已。然内廷供奉,呗声不绝。噫,欲灭人家国,至不恤崇饰丑秽,以诲淫深宫,满主举动,洵足贻羞千古矣。虽然,以彼嫡配之妃,犹复屈身婢妾,以劝承畴之降,则区区淫具之设,尚足介之意哉!然逮今宫禁,淫风不息,未始非胤祯之崇拜淫邪启之耳。
○第五章胤祯不得令终
胤祯之殂也,传闻异辞。然以天资之刻薄,而逞其暴戾恣睢之所为,自有可死之道矣。卒至不得令终,亦固其所,无足怪者。
当康熙末年,明珠擅权,政事败坏。皇子三十余人,各树党援,觊觎大宝。希冀得推戴之功者,交相附和。宫庭之中,大为纷扰。玄烨以耄老昏愦,不能禁。
已而胤祯以迅疾之手段,篡夺帝位,一时兄弟,咸怀怨愤,思以计害之,研究暗杀之器械及手术者,十有八九。惟胤祯能先发制人,故诸兄弟之计皆不遂,胤祯乃以次摧折之。其间尤著者,为允禩、允禟。
允禩系玄烨第八子,允禟系玄烨第九子,皆为胤祯弟。胤祯既黜其封,削其籍,又改其名,一曰阿其那,一曰塞思黑。此二名,满洲语谓之猪、狗。而加诸其弟,不少顾忌,胤祯伤残骨肉之情形,闻者发指。至雍正十三年,乃遇吕女之刺。
吕女之祖,为吕留良。自曾静劝岳钟琪举义不成,狱兴,辞连吕留良。胤祯严治之,戮留良并其徒严鸿逵尸。留良子葆中,时为编修,亦论斩。于是汉人之义愤大起。甘凤池辈,日从事于暗杀。清廷虽极为搜捕,不能止。当时留良孙女某,剑术之精,尤冠侪辈。为祖父复仇,遂入宫刺杀胤祯。人皆钦吕女有侠气。
或有疑之者曰:“胤祯乃病死,非刺死也。”然考《鄂尔泰传》,谓是日上尚视朝如恒,并无所苦。午后,忽召鄂入宫,外间已喧传暴崩之耗矣。鄂入朝马不及被鞍,亟跨驏马行,髀骨被磨损,血流不止。既入宫,留宿三日夜,始出,尚未及一餐也。当时天下承平,长君继统,何所危疑而仓皇若此,可证被刺之说为不诬矣。
●第四篇乾隆朝
○第一章弘历非满洲种浙江海宁陈氏,
自明季衣冠雀起,渐闻于时。至之遴,始以降清,位至极品。厥后陈说、陈世倌、陈元龙,父子叔侄并位极人臣,遭际最盛。康熙间,胤祯与陈氏尤相善。会两家各生子,其岁日月时皆同。胤祯闻悉,乃大喜,命抱以来。久之,始送归。则竟非己子,且易男为女矣。陈氏殊震怖,顾不敢剖辨,遂力秘之。未几,胤祯袭帝位,即特擢陈氏数人至显位。迨乾隆时,其优礼于陈者尤厚。尝南巡至海宁,即日幸陈氏家,升堂垂询家世。将出,至中门,命即封之,谓陈氏曰:“厥后非天子临幸,此门毋轻开也。”由是陈氏遂永键其门。或曰:“弘历实自疑,故欲亲加访问耳。”或曰:“胤祯之子,实非男,入宫比视,妃窃易之,胤祯亦不知也。”或又曰:“弘历既自知非满人,在宫中尝屡屡穿汉服,欲竟易之。一日,冕旒袍服,召所亲近曰:‘朕似汉人否?’一老臣跪对曰:‘皇上于汉诚似矣,而于满则非也。’弘历乃止。
○第二章弘历厚待福康安
弘历渔色甚至。傅恒之妻,孝贤皇后嫂也。以淑房戚,得出入宫掖。弘历乘间逼幸之,傅恒妻不敢拒,遂有娠。未几,生一男,即福康安也。傅恒凡四子,其三子皆尚主为额驸,宠眷反不及福康安。而福康安独不尚主,其故可想见矣。
弘历爱福康安甚,屡欲封之为王,使与诸皇子均,而绌于家法,不得如愿。乃俾福康安总师干,建军功,以为分封之基础。是以福康安所至之地,必妙简名将劲旅以辅之。他将亦默为迎合其意,故作不胜状,以让功于福康安。已晋封贝子矣,然终不及封王而死。其死也,以郡王赠之。
○第三章弘历之微行
弘历御宇六十年,行内禅礼,一时称盛。世所称为“十全老人”者,是也。然好微行,故有至西清古鉴馆识杨瑞莲事。
先是,有常州杨瑞莲者,工篆隶书,居乡郁郁不得志。乃往京师,依其戚梁诗正。会开西清古鉴馆,诗正送瑞莲入馆中,充缮写官。至是,为八月十三日,馆中人多入闱乡试,瑞莲独在馆。午后,一伟人科头白袷,徐步而至。瑞莲不知谁何,漫揖之就坐。其人问馆中人皆何往,以应乡闱对。问:“君胡独不往?”曰:“恐内廷时有传写事件,故留此耳。”遂问姓名籍贯,瑞莲一一详告。索观所为书,颇称赏。忽数内侍闻声寻至,始知为弘历,亟匍伏叩头。弘历笑颔之而去。明日,语诗正曰:“汝戚杨某甚诚实,篆隶亦佳,不得与试,殊可惜,可赏给举人。”诗正顿首谢。嗣瑞莲以修书劳绩,议叙选湘潭令。颇自矜其书,尝忤大吏意,被劾,弘历曰:“杨瑞莲诚实人,予所深知,所参不准。”以原奏掷还。以此见弘历之微行为不虚矣。
○第四章宫中设市
唐德宗时之有宫市也,只令宦者为使,于白昼至市中左右望,以抑买人物耳,非果于宫中设市也。若宫中设市者,惟弘历乃实行。
圆明园福海之东,有同乐园焉。每届新岁,特于园中设买卖街。凡古玩、估衣,以及酒肆、茶炉,无一不备,甚至携小筐售瓜子者亦备焉。店主俱以宦者为之。皆先期由崇文门监督于外城各店肆中,采择交入,言明价值,具于册。售去者,给价值。存留者,还原物。各大臣入园游览,皆竞相购买,或集酒肆饭馆啜饣甫,与在外等。肆中走堂佣保,皆挑取外城之声音洪亮、口齿伶俐者充之。值弘历步行过肆门,则走堂者呼菜,店小二报帐,司帐者核算,众音杂遝,纷然并作,弘历每顾而解颐。燕至九月始辍。嘉庆四年弘历殁,此例始停。
○第五章祝寿之奢侈
祝寿之典,自古有之,然未有如弘历时之奢侈者。
乾隆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五日,为弘历母钮祜禄氏六旬寿诞。自西华门至西直门外之高梁桥,十余里中,分地张灯,剪采为花,铺锦为屋,丹碧相映,不可名状。每数十步,间一戏台,北调南腔,舞衫歌扇,后部未歇,前部又迎。游者如置身琼楼玉宇中,听霓裳曲,观羽衣舞也。其景物之点缀,有以色绢为山岳状,锡箔为波涛纹者,甚至一蟠桃大数间屋。此皆粗略,不足道。至如广东所构之翡翠亭,高三丈余,广可二丈,悉以孔雀尾作屋瓦,一亭不啻万眼。湖北所制之黄鹤楼,形制悉仿武昌,惟稍小耳。最奇者,重檐三层,墙壁皆用玻璃瓦砌成,日光临之,辉煌夺目。浙江所结之镜湖亭,以径可二丈之大圆镜,嵌诸藻井之上,四旁则以小圆镜数万,鳞砌成墙。人入其中,一身可化千百亿,为当时所罕覯。以一姓之庆典,而糜费至于如此,固无解于后之讥云。
○第六章弘历之惭德
弘历之六度南巡也,大要著于《南巡录》一书。然其行经扬州、德州,颇有惭德。《南巡录》削而不书,盖欲以蔽其丑也。
盖弘历过扬州时,于运河两岸之支港汊河,桥头村口,各设卡兵,禁民舟出入。计纤道每一里,安设站兵二名。令村镇民妇,踣伏瞻仰。于应回避时,令男子退出村内,不禁妇女。盖以扬州妇女,素有艳名,弘历心时慕之,欲藉是为尝鼎一脔云尔。《扬州画舫录》亦载不禁妇女一事。其不禁妇女之故,虽未明言,然自阅者度之,则固有大为惭德者矣。隋炀之无行,受万世讥,而其行幸扬州,仅令妇女曳纤,唱扬州曲以悦其情。弘历何人,乃独不禁妇女,是真隋炀之不若已。
又途次德州时,忽招娼妓数十,登舟侍宴。酒酣,备极枼亵。适孝贤后自他舟来,见之,大怒,语涉刺讽。弘历怪其妒,径捽其发而以足蹴之。孝贤后不胜其忿,遂蹈水死。弘历醒,始追悔,故饰终之典,视他后独隆。端慧太子,即孝贤后所出也。
○第七章伪皇孙案
宋之南渡也,有刘僧遇疑狱。明之南渡也,有王之明疑狱。人不以为异者,由其在乱亡时耳。若乾隆一期,世所称海内升平,天下无事者,然亦有伪皇孙狱之发见。
五十五年春,弘历自谒孔陵回銮,驻跸涿州。忽有僧人率一幼童迎驾,云系多罗履端郡王次子。王名永珹,为弘历第四子。其侧室王氏,永珹素钟爱。有他侧室生子,以痘殇。而邸中人皆言为王氏所害,事暧昧,无可究诘。弘历虽微闻之,然弗问也。至是,乃以童子入都,命军机大臣会鞫之。时保成为司员,察其伪,乃直前披幼童颊曰:“汝何处村童,为人所给,乃敢冒认天家骨肉,作灭门事耶?”幼童惶惧,自承树村人,本姓刘,为僧人所教。狱上,斩僧于市,戍童于伊犁。后于其地仍冒称皇孙,松筠斩之。
○第八章宫中迷信
乾隆一朝,每岁于十二月二十四日之夕,祀灶于坤宁宫,预在正室之坑上,设鼓板。后宫先至,弘历继至,坐坑上。弘历自击鼓板,唱《访贤》一曲,后宫亦和之。执事官鹄立环听。唱毕,送神,弘历起还宫。六十年中,无岁不然。
弘历视朝,必以卯刻,长夏时,天已向明,冬月,才五更尽也。每岁于十二月二十四日以后,自寝宫至乾清宫,每过一门,必鸣爆竹一声。军机之在直舍者,侧闻爆竹自远渐近,则知弘历已视朝。盖视朝虽常例,惟过门鸣爆竹,则在十二月二十四日之后者,非有除旧布新之意,亦谓灶神已送,恐有邪魔为祟,欲藉爆竹以惊走之也。其迷信之重,类如此。
○第九章眷恋香妃
初,回部某王妃,貌绝丽,且生而体有异香,不假薰沐,回人号之曰香妃。或有绳其美于京师者,为弘历所微闻。至乾隆二十年后,适有回疆之变。爰命将军兆惠往征。兆惠陛辞,弘历语及香妃事,令一穷其异。迨回疆既平,兆惠果生得香妃,欲致之京师。兆密奏,弘历闻之大喜。命沿途官吏妥为视护,毋使损颜色。既至,处之西内。香妃意色泰然,若少知有亡国之恨者。及弘历至,则凛然冰霜。与之语,百问不一答。无已,令宫人善言词者,喻以旨。香妃袖出白刃,欲自诛,宫人大惊,呼其侣至,欲共劫而夺之。香妃笑谓宫人曰:“汝无然,吾袒衣中有如此刃者数十,安能尽取而夺之乎?且汝苟逼吾,吾先饮刃,汝其奈吾何?”宫人不得要领,具以告。弘历亦无如何。但时时幸其宫中,坐少选,即出,犹冀其久而志可改也,令诸侍逻守之。已而闻其思故乡风物也,则于所居之楼外,建市肆庐舍礼拜堂,具如西域式,以媚之。时弘历母钮祜禄氏年已高,微闻其事,数戒弘历毋往。且曰:“彼既不肯自屈,非杀之,则归之耳。”弘历犹豫不忍舍,如是者数年。会长至将祀圜丘,弘历先期赴斋宫。钮祜禄氏知之,令宫人召香妃诣慈宁宫,详问之。则立志颇坚,万不能夺。乃由宫人引入旁室缢杀之。是时弘历在斋宫,已闻报,仓皇命驾归,则香妃已死矣。为之不怡者累日。都城南下洼陶然亭东北,有一冢,或谓即香妃所葬处,故以香冢称焉。孤坟三尺,杂花绕之,旁立一小碣,正书题其上曰:“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香魂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玩其意,盖指香妃之守志,故有碧血云云。录此以备一说。
○第十章和珅获宠原因
和珅在乾隆朝为第一权臣,骄横跋扈,天下皆知。岂以弘历之英明老练,而反不觉其奸,直至嘉庆四年,弘历既殁,始由颙琰正其罪哉?此其间盖有故焉。
当雍正时,胤祯有一妃,貌姣艳。弘历年将冠,以事入宫,过妃侧,见妃方对镜理发,遽自后以两手掩其目,盖与之戏耳。妃不知为太子,大惊,遽持梳向后击之,中弘历额。弘历觉痛,遂舍去。翌日,月朔,弘历往谒后钮祐禄氏。后瞥见其额有伤痕,问之,弘历隐不言。严诘之,始具以对。后大怒,疑妃之调太子也,立赐妃死。弘历大骇,欲白其冤,逡巡不敢发。乃亟返书斋,筹思再三,不得策。乃以指染朱,迅往妃所,则妃已缳帛,气垂绝。乃乘间指朱印妃颈,且曰:“我害尔矣,魂而有灵,俟二十年后其复与吾相聚乎!”言已,惨伤而返。
迨乾隆中叶,和珅以满洲官学生在銮仪卫选舁御舆。一日,驾将出,仓猝求黄盖不得。弘历云:“是谁之过欤?”和珅应声曰:“典守者少得辞其责。”弘历闻而视之,则似曾相识者,骤思之,于何处相遇,竟不可得,然心终不能忘也。回宫后,追忆自少至壮事,恍然于和珅之貌与妃相似,因密召珅入,令跪近御座。俯视其颈,指痕宛在。因默认珅与妃之后身,倍加怜惜,遂如汉哀之爱董贤矣。不数年间,由总管仪仗而骤跻相位。故珅之贪恣,弘历虽知之,亦不加责焉。迨弘历将归政时,谓珅曰:“吾与汝有宿缘,故能若是,后之人将不汝容也。”未几祸作。虽由珅之不悟,不能早自为计,然究其跋扈之由来,何莫非弘历所纵成者欤?
○第十一章文字之狱
康熙、雍正两朝,屡兴文字之狱,为世所讥。至乾隆时,似禁纲稍稍弛矣。然文字之狱,仍不能免。
长洲诗人沈归愚,为叶横山入室弟子,微时即名满大江南北。弘历闻而慕之,乃以庶常召试。不数年,遂跻八座,礼遇之隆,一时无两。尝告归,弘历以所著诗十二本,令梁诗正为之改订,颇多删润。迨归愚疾殁,弘历命搜其遗诗读之,则己平时所乞捉刀者咸录焉,心窃恶之。又闻其有《咏黑牡丹》诗云:“夺朱非正色,异种也称王。”遂以为是近诽谤也,命戮其尸。又扬州东台人徐述夔作《一柱楼诗》,多排斥满清语。其《咏正德杯》云:“大明天子重相见,且把壶儿搁半边。”后述夔已卒,东台县令上其事,谓“壶儿”即胡儿也,亦含诽谤意。命剖棺戮尸,其孙食田等数人并解京正法,诗集悉销毁。按:述夔所著书,见于禁书目者七八种。而藩司陶易、扬州府谢启昆等,悉置重典。此乾隆四十三年事也。
○第十二章视臣如奴隶
弘历席累朝富庶之业,既北讨南征,耀兵塞外,又挟其威权,叱辱群臣如奴隶。故六十年间,能不受侮弄者,惟刘统勋一人耳,余则鲜有能免者。尝叱协办大学士纪昀曰:“朕以汝文学尚优,故使领四库书,实不过以倡优蓄之,汝何敢忘谈国事!”夫协办大学士,位亦尊矣,而曰“倡优蓄之”,则其视群臣如草莽,摧残士气为何如者。尹会一视学江苏,还奏云:“陛下几次南巡,民间疾苦,怨声载道。”弘历厉声诘之曰:“汝谓民间疾苦,试指明何人怨言。怨声载道,试指明何人怨言。”夫此何事也,岂能指出何人乎?尹会一于此,惟有自伏妄奏,免冠叩首已耳,乃谪戍远也。自是而后,士民益结舌吞声,无所告诉。和珅等益阿谀取容,以保禄位。政治秽乱,官吏贪婪,至乾隆末年而天下大乱起矣。
○第十三章诵西域秘密咒
乾隆六十年,虽禅位,然仍有训政事。一日,早朝已罢,独传和珅入见。珅至,则弘历南面坐,颙琰西向坐一小杌。珅跪良久,弘历闭目若熟寐然,口中喃喃有所语,颙琰虽极力谛听,终不能解一字。久之,弘历忽张目曰:“其人何姓名?”和珅应声对曰:“高天德,苟文明。”弘历复闭目诵不辍。移时,始麾之出,不再询一语。颙琰大骇愕。他日密问和珅曰:“汝前日召对,上皇作何语?汝所对六字,又作何解?”珅对曰:“上皇所诵者,西域秘密咒也。诵此咒,则所恶之人,虽在千里外,当立死。即不死,亦必有奇祸。奴才闻上皇持此咒,知所欲死者,必为白莲教中之首领,故竟以此二人名对也。”颙琰由是知和珅亦娴此术,誓必诛之。虽然,珅之诛固当,独怪弘历已尊为太上皇,而犹效西域奸僧之所为,实不足为后世法矣。
●第五篇嘉庆道光两朝
○第一章和珅家产之籍没
和珅之为弘历所宠也,一切奢侈,僭拟君王。尝于其密室,穿弘历御用服,临镜自照,以为得计。因是颙琰恶之特甚,恒欲诛这,顾以父在,未之发。及弘历殁,颙琰亲政,甫六日,即下珅于狱。旋数其二十大罪,令自尽。又将其平时所得赃贿,及田产房屋典铺市廛等项,悉没入官,凡一百零九号。已估价者,只二十六号,值二百二十三兆余。未估价者,尚八十三号,以三倍半为比例算之,当得八百兆有奇。可抵甲午、庚子两次赔款总额,斯亦巨矣。顾相传嘉庆初年,所赏给于臣下者无几,大都入于内府。故副都统萨彬图,有和珅财产不止此数,必有埋藏寄顿侵蚀挪移等弊,请密派大臣研鞫追究之奏。所谓言在此,而意在彼也。颙琰知其意,乃直斥为越俎之非。而八万万金之巨额,遂一入而不复出矣。时人为之语曰:“和珅跌倒,嘉庆吃饱。”民之多言,亦岂无因而至乎?迨圆明园一役,义和团一役,取和珅二十年之储蓄,而转贮于宫中者,固以不胫而走矣。又闻和珅家中,有一玉马,长三尺余,高可二尺,洁白温润,为弘历平回部时,命将军采自和阗,藏于大内者。经和珅盗出,以与爱妾,俾浴时坐其上,以逞淫乐。至是亦抄出,置之圆明园。迨奕詝立四季春于园中,此马遂为那拉氏浴时跨坐之具。庚申,英法军至,全园俱付一烬,惟此马被英人取去,迄今丰于伦敦博物院,盖已再阅沧桑矣。噫,可不谓之妖物也欤?
○第二章颙琰之不喜如意
如意,物名也,唐宋前已有之。晋王处仲以铁如意击玉唾壶,诵“老冀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未已”之语,不觉唾壶已碎。此如意之见于史者。满洲旧俗,凡值年节,王公大臣督抚等,必进如意于朝,以取兆吉祥。入关后,仍沿其旧,未之革也。至嘉庆朝,乃有禁止之谕曰:“诸臣以为如意,在朕观之,转不如意也。”是时闻者,莫测其故。谓如意亦微物耳,进与不进,无关国家大计,胡乃于亲政之初,他务未遑,独龂龂然注意于此。
嗣有知满清之宫史者,曰:“此颙琰之隐衷,由恶和珅而牵连及之耳。盖颙琰之得立为太子也,他人未及知,独和珅先知之。因递如意于颙琰,以为后日固宠计。厥后颙琰果得立,以为珅既漏泄机密,设将此事载入宫史,则将为后人所笑,故毅然禁之,使不察真相。”或竟颂颙琰有崇俭去奢之意,误矣。
○第三章颙琰之遇刺
嘉庆八年,颙琰幸圆明园,突遇成得之行刺。
成得者,内务府之厨役也。行刺时,变起肘腋,猝不及防。幸颙琰之侍卫某额驸,勇力绝伦,成得不能乱,遂被擒。
既擒成得,颙琰命王大臣及六部九卿会讯之。成得无实供,但云事若成,则公等所坐之处,即我坐处而已。会讯者复命后,颙琰自托为宽仁,不欲递兴大狱,遂命并其二子诛之。
成得之处决也,已至菜市,缚诸桩,乃牵其二子至。一年十六,一年十四,貌皆韶秀,盖尚在塾中读书也。至则促令向成得叩首,讫,先就刑。成得瞑目不视。已,乃割成得耳鼻及乳,从左臂鱼鳞碎割,次及右臂,以至胸背。初尚见血,继则血尽,但流黄水而已。割上体竣,成得忽张目呼曰:“快些。”监刑者谓之曰:“上有旨,令尔多受些罪。”遂瞑目不复言。
成得死矣,其所以行刺者,究由何人指使,亦不能知。迨十八年秋,林清变起后,山东金乡令吴阶,捕获林清党崔士俊,究出嘉庆八年,成得曾偕祝再至士俊家,宿一日,御东者为支进才。始知成得本林清党,非有他故。而山东巡抚以事属既往,删不入奏,遂为千秋疑案。
○第四章林清之变
林清之变,喋血宫门,祸延三辅,经数月始定。世皆谓变起仓卒,而不知先一岁已发露于台湾,特是时公卿大臣,不肯据实上闻耳。
当十七年春,兵备赵崇华摄台湾淡水同知。甫下车,即访获妖言惑众之高妈达。讯之,具供其同党刘林、祝现,将于次年秋在京师举事,徒党遍中外。刘林者,即林清原名也。崇华亟通详请奏,大吏以其语不经,匿弗以闻,仅依寻常传布邪教律拟决。至次年九月十五日而事起矣。然事起之前一日,芦沟桥巡检已飞报顺天府尹,谓祝现奉林清命,定于次日午时入宫举事,其党已于本日入城。府尹犹以不可冒昧声张斥之,又不预谋防卫,至事作而手脚无所措矣。疏忽之处,在各大臣均不得辞其咎。
顾林清党徒之失败,有谓入禁门时,恍惚见金甲神无数,中有绿袍赤面、怒目而视者,则关羽也,故畏慑奔窜,卒不敢入。甫出宫,则雷雨交作,殛毙党徒甚多,故余党尤纷散。颙琰闻之,以为天神之协助也,命其子诣昭显庙时应宫致谢,而关羽之封号益崇。其迷信神权类如此。
○第五章攻破滑城之术
滑县李文成,本与林清同谋,订定九月十五起事。会先期事泄,滑县令强克捷急捕文成下狱。徒众大哗,劫狱戕令,踞城以抗清军,清军于是围滑城矣。
顾滑城虽小,而墙垣颇坚,濠又深,攻之猝不易拔。乃舁巨炮,对城轰击。党徒睹官军开炮,四城各支巨帐,帐式似用牛皮制就者,炮弹著其上,旋即卸下,丝毫无损。清军围攻匝月,无如之何。后党徒内讧,有出投清军者,众诘以御炮究用何物,降者笑不言,但曰:“破之易耳,多备青鱼胆来,吾自有术。”众疑之,继以既言有术,姑为一试。遂购青鱼数百尾,剖腹取胆,降者令以鱼胆涂炮门,一发而城帐糜碎,再发而城垣坍倒。徒党不支,乃弃城走,降者亦逸去。
○第六章旻宁之不辨奸佞
颙琰既殂,旻宁以第二子继承大业,世所称为宣宗成皇帝者也。三十年中,衣非三浣弗易。宫内用款,岁不逾二十万。内务府堂司各官,皆有巨朔饥欲死状。颂之者至谓其俭德,实三代下第一人,汉文帝、宋仁宗几莫能及。然而外患逼,内变生,非常之祸,皆开于道光一朝,此何故哉?由其不识奸佞使然也。奸佞者谁?穆彰阿是。其用阴柔之手段,以妨贤病国,举世皆恶之。蒲城王鼎,时与穆彰阿同为军机大臣,恶之尤甚。每相见,辄厉声诟骂。穆彰阿强为笑容,避之。一日,两人适同召见,王鼎盛气诘之曰:“如林则徐之贤,汝何故必令遣戍新疆?是直宋之秦桧,明之严嵩耳。行见天下事,皆坏于汝手。”穆彰阿默然不与辨。旻宁反笑视王鼎曰:“卿醉矣。”命内侍扶之出。明日复廷诤甚苦。旻宁怒,拂衣起,王鼎亟牵裾,终不获伸其说。愤甚,归而欲仿史鱼尸谏之义,是夕自缢死。
旧例,大臣自缢,必奏闻验视,然后解。王鼎既死,家人方抢攘间,为穆彰阿所知,令其党索观遗疏。大旨皆劾穆彰阿之奸,而荐林则徐之贤也。乃漫谓鼎之子曰:“上怒未解。若以此奏,则尊公恤典不可得,而子亦终身废弃矣。其勿奏便。”家人信其说,遂改遗疏,以暴疾闻。旻宁虽震悼而优恤之,亦不究其事,穆彰阿得自若。语云:“天子只知和事。”其旻宁之谓矣。
●第六篇咸丰同治两朝
○第一章奕詝得师傅之助
力旻宁之在位也,于诸子中酷爱第六子奕讠斤,谓其类己,欲以神器付之。于金匮缄名时,几书奕讠斤名者数矣。以奕詝尚无失德,齿且居长,故逡巡未决。时滨州杜受田适为奕詝师傅,微知其意之所在,欲拥奕詝以成非常之勋。一日,旻宁命诸子校猎南苑,奕詝循例至上书房请假。会受田独坐斋中,问将何往,以奉命校猎对。受田乃耳语曰:“阿哥至围场,但坐观他人骑射,万勿发一枪一矢。并约束从人,勿捕一生物。复命时,上若问及,但对以时方春和,鸟兽字育,不忍伤生命以干天和,且不欲以弓马之长,与诸弟竞争也。如是必能契合上意。”奕詝至场所,竟弗驰逐。复命时,奕讠斤所献最多,奕詝无所献。旻宁询之,具如受田所教以对。旻宁大喜曰:“是真有人君之度矣。”立储之议遂决。后数岁,旻宁疾殁,奕讠斤御极,即晋杜受田为协办大学士。迨受田卒,亲临醊奠,追赠太师,盖以酬推戴之功也。而奕詝之所以得袭帝位之原因,亦于此可见云。
○第二章宠幸那拉氏之始
那拉氏者,惠徵之女也。惠徵尝为徽宁池太广道。其女生长南中,少而慧黠,睘艳无匹侪。雅善南方诸小曲,凡江浙盛行诸周,皆琅琅上口,曲尽其妙。于咸丰初年被选入圆明园,充宫女。是时英法同盟军未至,园尚全盛,各处皆以宫女内监司之。那拉氏乃编入桐阴深处。已而洪、杨之势日炽,兵革遍天下,清兵屡战北,警报日有所闻,奕詝置不顾,方寄情声色以自娱。暇辄携妃嫔游行园中,闻有歌南调者,心异之。越日复往,近桐阴深处,歌声又作。因问随行内监以歌者何人,内监以兰儿对。兰儿者,那拉氏之小字也。宫中尝以此名呼之。奕詝乃步入桐阴深处,盘坐炕上曰:“召那拉氏入。”略诘数语,即命就廊栏坐,令仍奏前歌。良久,奕詝唤茶。时侍从均散避他舍,那拉氏乃以茶进。此即得幸之始也。或曰,奕詝得屡听歌声,及内监所对之言,均那拉氏贿赂所使。盖宫殿深邃,非有内侍牵引,必不能至。故那拉氏不吝金钱,卒以达其目的云。
○第三章奕詝饮鹿血
奕詝御宇时,以耽于声色,体多疾,面常黄,时问医者以疗疾法。医者谓鹿血可饮,盖藉以补阳分之虚也。奕詝然之日命取血以进。
迨咸丰十七年七月,英法两国联军率战舰犯大沽,陷东西炮台,入天津,逼通州,焚圆明园,烽火连天,不遑宁处。及徇协办大学士肃顺等之请,避至热河。
濒行,奕詝命率鹿以行。有阻之者曰:“外兵已逼京师,方避寇之不暇,何必率是以为累。他日事平,再饮鹿血未晚也。”自是鹿不行。
既至热河,行宫本湫隘,内外防禁不严,肃慎辈导奕詝出游,益溺于声色中。十一年七月,咯疾大作,令取鹿血以供。
○第四章垂帘听政之始
方奕詝之宠幸那拉氏也,暇辄至其寝室,旋即有娠。咸丰六年三月,诞生一子,名之曰载淳。是时奕詝心喜甚,故有“庶慰在天六年望,更欣率土万斯人”之咏。已而那拉氏渐放纵奕詝因不喜其为人,每与肃顺言欲废之,而卒未忍。迨至热河疾笃,始密书遗诏,付东宫钮祜禄氏曰:“西宫援母以子贵之义,不得不并尊为太后。然其人绝非可倚信者,即不有事,汝亦当专决。彼果安分无过,当始终曲全恩礼。若其失行彰著,汝可召集廷臣,将朕此旨宣示,立即赐死,以杜后患。”观此遗诏,可知当时并无令两宫垂帘之意也。
洎乎奕詝既殂,载淳继立,虽以两后并崇,而仍微有区别。钮祜禄氏称母后皇太后,那拉氏则称圣母皇太后,盖援明万历朝故事也。然那拉氏因是之故,心滋不悦。会肃顺辈在热河矫遗诏,握重权,宫中方侧目,而彼曹犹骄蹇恣肆。由是御史董元醇疏言:“皇上冲龄,未能亲政。天步方艰,军国事重,暂请皇太后垂帘听决,并派亲王一二人辅政,以系人心。”肃顺辈方欲阻之,而宫中已与奕讠斤密筹还京后,即诛肃顺辈之策矣。
策既定,限期启行。抵京师,急捕肃顺于中途,械至京师斩之,其党亦解职禁锢。同治元年,上两宫徽号。且定嗣后诏书奏牍,皆以慈安、慈禧并称,不复有母后、圣母之分别。而垂帘听政之制,亦由此始。
○第五章安得海之伏法
同治一朝,钮祜禄氏颇能主持政务。那拉氏虽中怀叵测,尚未敢公然纳贿鬻权。又其时,文祥、沈桂芬、李棠阶先后当国,众贤道长亦时时能面折廷争,那拉氏益不能遂其所志。然中冓之言,则已不克尽掩天下耳目矣。
安得海者,直隶之南皮人也。自宫入内为阉宦,以擅吕不韦舍人嫪毐术,时那拉氏年未逾三十,得之颇欢,安得海藉是以干国柄。先谮奕讠斤短,以去其议政权,继又笼络朝士,使奔走其门,势焰骎骎,遂与明季之魏忠贤埒。
是时载淳年逾十龄,知二人所为,心耻之。尝因事斥安得海,旋为那拉氏所责罚,因是载淳恨之益甚。于宫中,时以小刀断泥人首,内监请其故。则曰:“杀小安子。”于是内监中知安得海之首领将不保矣。至同治八年七月,而安得海果有在山东正法事。
先是,山东巡抚丁葆桢陛见,载淳见其遇事敢为,密商于钮祜禄氏,令葆桢俟机诛安得海,葆桢慨诺去。至是,那拉氏命安得海,往南方织办龙衣。载淳闻悉,阳赞成之,密诏丁葆桢预为备。及得海出都,过德州,知州赵新即禀报葆桢。葆桢饬东昌府程绳武追之。绳武躬笠屩,驰骑烈日中,蹑其后三日,不敢动。乃复檄总兵王止起,率兵追之。及泰安,执安得海,解至济南。得海犹大言曰:“我奉皇太后命,谁敢犯者,徒自速死耳。”葆桢乃具疏闻。那拉氏聆而惶骇,莫知所为。钮祜禄氏乃召军机及内务府大臣议之。皆言祖制不得出都门,犯者死无赦,当就地正法。然其谕犹留中两日未下也。奕譞复诤之,始宣布,而得海遂伏诛。
得海伏诛后,裸尸暴市,以释人疑。然欲益弥彰,世皆知此中别有暧昧事矣。或曰闻山东人言,肆市之尸,乃得海随身小珰,与得海同伏法者,非其真身也。然则其故益可思矣。
○第六章载淳立后之暗潮
载淳之将立后也,于同治十一年,召满蒙诸大臣女入宫备选。那拉氏独喜侍郎凤委女,欲以中宫处之。凤女虽艳绝侪辈,然举止殊轻佻,钮祜禄氏及载淳皆不之喜,侍郎崇绮女,年稍雅于凤女,貌亦较逊,而雍容端雅,望而知为有德量者,钮祜禄氏深喜之。密询载淳,于二人中意安属,亦以崇女对,册立中宫之议遂定,即世所称孝哲毅皇后也,凤秀女乃封为慧妃。
载淳成婚后,见阿鲁特氏气度端凝,不苟言笑,始终敬礼之。宫中无事,尝举唐诗问阿鲁特氏,则背诵如流,心益喜,故伉俪綦笃,而燕居时,曾无亵容狎语。那拉氏以其子之敬礼阿鲁特氏也,益忿怒。每值阿鲁特氏入见,从未尝假以辞色。浸而母子间亦乖违矣。后乃谓载淳曰:“慧妃贤明,宜加眷遇。皇后年少,未娴礼节。皇帝毋辄至宫中,致妨政务。”且阴使内监时时监视之。载淳大不怿,于是终岁独宿乾清宫。
○第七章载淳微行之屡见
载淳独宿乾清宫时,忄宅憏无聊。内侍有导为微行事者,载淳遂欣然从之。今略举其微行事。
载淳尝微服由后宰门出游。湖南举人某居会馆,与曾国藩寓斋相对。一日,在床摊饭,见有少年入,就案翻视其文,以笔涂抹殆遍,匆匆即去。怪而询诸仆,仆曰:“此曾大人之客也。曾大人出外未回,故信步至老爷处耳。”国藩归,举人白其状。国藩大惊曰:“此今上也。”举人骇甚,竟不敢入春闱,即日束装归。
载淳又尝至琉璃厂,购玉版宣,以瓜子金抵其值。掌柜者见非通用物,辞不受,乃嘱店伙随往取银。至午门内,店伙不敢入,弃纸仓皇遁。翌日,遣小内监如数偿之。载淳出游,偶避雨僧寮,遇一人,穷愁殊甚。询其所执何业,乃某姓家厮养卒也。为主人所逐,故托钵香积厨,以图果腹。又问如尔辈以何处出息最优,则以粤海关对。载淳遽假纸笔作一函,嘱交步军统领衙门,代为位置。时某亲贵执大金吾,得函,即予金治装,赴粤海关承役,其人遂以起家焉。
载淳往往步出内城,作狭邪游,每自称江西拔贡陈某。尝与毛昶熙相遇于某酒肆中,微笑点首。昶熙色变,趋出,急告步军统领某,以勇士十余,密随左右。数日后,载淳见昶熙,犹责其多事。嗣以痘疾,竟至不起。人疑其为花柳病者以此。
○第八章载淳垂殁之状
清宫禁故事,天子欲行幸诸妃嫔宫,先时由皇后传谕某妃嫔,饬令伺候,然后大驾始前往。谕必钤皇后玺。若未传谕,或有谕而未钤玺,大驾虽至,诸妃嫔得拒弗纳。此盖沿明代旧制。明宗宗自杨金英谋逆后,始为此制,以防不测耳。
载淳之寝疾也,疾稍愈矣,一日忽欲往凤秀女宫中,以语阿鲁特氏。阿鲁特氏不可,载淳固求之,至长跪不起。阿鲁特氏不得已,乃钤玺传谕,载淳始欣然往。次晨,遽变证,召御医入视疾,已不可为矣。阿鲁特氏颇自悔。
或曰,载淳疾大渐时,命单召军机大臣侍郎李鸿藻入见寝宫。鸿藻既至,载淳即命启帘召之人。时阿鲁特氏方问疾在侧,欲引避。载淳止之曰:“毋须。师傅,先帝老臣,汝乃门生媳妇尔。吾方有要言,何必引避耶?”鸿藻入,见阿鲁特氏在侧,急免冠伏地。载淳曰:“师傅快起,此时岂讲礼节时耶?”因执鸿藻手曰:“朕疾不起矣。”鸿藻失声哭,阿鲁特氏亦哭。载淳又止曰:“此非哭时。”因顾阿鲁特氏曰:“朕倘不讳,必立嗣子,汝果属意何人,可速言之。”阿鲁特氏对曰:“国赖长君,我实不愿居太后之虚名,拥委裘之幼子,而诒宗社以实祸。”载淳筦尔曰:“汝知此礼,吾无忧矣。”乃与鸿藻谋,以贝勒载澍入承大统,且口授遗诏,令鸿藻于榻侧书之,凡千余言,所以防那拉氏者至密。书诏成,载淳阅之,犹谓鸿藻曰:“甚妥善。师傅且休息,明日或犹得一见也。”鸿藻既出宫,战栗无人色,即驰至那拉氏宫,请急对。那拉氏召之入。既见,即出袖中草诏以进。那拉氏阅毕,怒不可遏,立碎其纸,掷于地,叱鸿藻出,旋命尽断医药饮膳,不许入乾清宫。移时,载淳死,耗闻于外矣。载澍后来得祸之由,此亦一大原因也。
●第七篇光绪宣统两朝
○第一章载湉之承大统
方载淳之初殁也,是日薄暮,内廷忽传出懿旨,令军机王大臣入议要政。于是咸趋伺。良久,始见那拉氏一人出,身穿轻便服,手携一淡巴筒,依坐位而立。诸王大臣乃进,敬问载淳病状。那拉氏尚含笑应曰:“皇帝无恙。”语毕,默然者久之。诸王大臣咸惴惴无人色,盖知宫中必有大故矣。移时,那拉氏复言曰:“圣躬颇虚弱,未有子,脱有不测,必立嗣,卿辈试思宗室中,谁可承大统者。”众多不敢作一语。独文祥微言曰:“分当为皇上立太子,溥字辈,近支已有数人,请择其贤者立之。”那拉氏闻而色变,不答,徐乃曰:“醇亲王之子载湉,甚聪睿,必能承继大业,吾欲立之,为文宗显皇帝嗣,卿辈以为何如?”文祥知其意已决,不复谏,众皆唯唯。那拉氏始厉声曰:“然则皇帝已驾崩矣。”众闻言,均失声大哭,而立载湉之仪遂定。
时有吏部主事吴可读者,闻之,亟赴宫门入奏,斥那拉氏不为载淳立嗣,是心目中无亲生子,而贪握政权也。那拉氏大震怒,谓毋令此僚走。是时在旁者,对以吴可读今日之争,闻已舆榇而来,盖自分不得生耳。那拉氏知理不可屈,乃命将来承继大统者,即大行皇帝之嗣,而此旨遂藏于金匮中。
○第二章广安请立铁券
自择立载湉之策定,朝臣纷纷窃议。有责高阳之缩朒畏葸,不恤负故君以媚牝朝者。有责合肥之阿附取容,挟重兵以示威京师,令皇族不敢发难者。顾事已至此,遂亦相忍不言。惟内阁侍读学士广安,以为今日之举,西后思利用冲人,以逞其亡等之欲,已有明征。但不立孙而立子,实开爱亲氏未有之奇,此后必有变局,乃进疏。其略曰:“大行皇帝,冲龄御极,蒙两宫垂帘励治,十有三载,天下底定。讵意皇嗣未举,一旦龙驭上宾。幸赖两宫,择继咸宜,以皇上继文宗显皇帝为子。俟嗣皇帝生子,即继大行皇帝为嗣。计之万全未有过此者。惟尝读宋史,窃有感焉。昔太祖遵母后命,传弟而不传子。厥后太宗,偶因赵普一言,传子竟未传侄。是废母后成命,遂启无穷斥驳。使当日后以诏命铸成铁券,赵普安得一言间之?我皇上将来生有圣子,自必承继大行皇帝为嗣。第恐事久年湮,或有以普言引用。请颁立铁券,作奕世良谟。”廷旨以其冒昧渎陈,斥之。
○第三章阿鲁特氏之惨死
载淳之丧未百日,其嫡妻阿鲁特氏亦以殁闻。
有谓阿鲁特氏自伤侍疾之无状,愿一死以殉载淳者。故当时曾降谕旨曰:“上年十二月,痛经大行皇帝龙驭上宾,毁伤过甚,遂抱沈疴。”以表其殉夫之烈。或曰,是特掩饰天下耳目之言,非实录也。盖载淳疾笃时,那拉氏已训责阿鲁特氏备至。及载淳殂,载湉立,阿鲁特氏以与所草之遗诏不符,剧悲痛。事为那拉氏所知,亟召至,遽批其颊曰:“尔既害吾子,尚思作皇太后耶?”阿鲁特氏跪于地,泣不止。久之始还宫,益痛不欲生,旦夕悲啼,目尽肿。一日,崇绮入视,知其状,奏闻。那拉氏曰:“皇后如此悲痛,即可随大行皇帝去罢。”崇绮出,未移晷,而阿鲁特氏之凶耗矣,年仅二十有二。
○第四章钮祜禄氏之中毒
光绪之朝,那拉氏既再垂帘听政,益纵恣荒淫,丑声渐闻于外。时钮祜禄氏益倦怠,不多闻外事,且辄静摄不出。那拉氏乃一人召见廷臣,益专横,有事,竟不复白钮祜禄氏,钮祜禄氏颇为不平。至光绪七年,那拉氏忽患疾,甚剧,征集中外名医治之,皆无效,盖由误认为血膨所致。惟无锡薛福成之兄福辰诊其脉,得病之所在。脉案,固血膨也。药剂,则皆产后疏瀹补养之品,故奏效如神。
那拉氏病既愈,钮祜禄氏知其多失德,思所以感悟之。某夕,置酒宫中,为那拉氏庆。酒既半,钮祜禄氏屏去左右,殷勤追述咸丰时北狩木兰,猝遭大故,肃顺擅权,宫中颠沛艰危之状及同治时同临朝十余年事,甚悉,欷歔零涕久之。那拉氏亦悲不自胜。钮祜禄氏忽慨然曰:“吾姊妹今皆老矣,旦夕当归天上,仍侍先帝。吾二人相处二十余年,幸同心,无一语勃谿。第有一物,乃畴昔受之先帝者,今无所用之矣。然恐一旦不讳,失检藏,或为他人所得,且致疑吾二人,貌和好而阴妒嫉者,则非特吾二人之遗憾,抑且大负先帝意矣。”语次,袖出一函,授那拉氏,使观之,那拉氏启视,色顿变,惭不可抑。函非他,即奕詝所付之遗诏也。观毕,钮祜禄氏仍索还,焚于烛上曰:“此纸已无用,焚之大佳,吾今日亦可以复命先帝矣。”是时那拉氏惭愤交并,强为感泣态。钮祜禄氏百计慰藉之,遂罢酒而散。
越数日,钮祜禄氏偶因事至那拉氏宫,那拉氏执礼甚恭,非复如曩时之骄纵,侍者窃异之。钮祜禄氏亦阴自喜,以为前日所为之果有效也,岂知杀机已将露矣。二人坐谈时,钮祜禄氏觉腹中微饥,那拉氏令侍者奉饼饵一合进,钮祜禄氏食而甘之,谓似非御膳房物。那拉氏曰:“此吾弟妇所馈者。姊喜此,明日当令其再送数份来。”钮祜禄氏方以逊辞谢,那拉氏曰:“妹家即姊家,请弗以谢字言。”后一二日,果有饼饵数合进奉,色味花式,悉如前。钮祜禄氏即取一二枚食之,顿觉不适,然亦无大苦。至戌刻,遽逝矣,年四十有五。噫,此非中毒而殂欤?
○第五章幽禁李昰应之深意
光绪八年,朝鲜乱起,庐江吴长庆以淮军往平其乱,执朝鲜王本生父李昰应,归之京师,所谓大院君者是也。大院君既至京,那拉氏即命幽诸保定。朝鲜王数上疏乞恩,诸亲贵亦为之缓颊,卒不许。众以清廷于外藩事,向不主干涉,胡此次于昰应独严;且朝鲜乱定后,善后事宜,亦未尝过问,而独不许昰应归国,举莫解其故。不知那拉氏正有深意存焉。盖朝鲜王李熙以旁支入承大统,其事正与载湉之继载淳略同。那拉氏深虑奕譞他日恃皇帝本生父之尊,把持朝政,故先借昰应事以示威也。顾奕譞初不悟其意。及后管理军机,昰应被拘已三年矣。一日燕见,会李熙复有表至京,奕譞即以加恩外藩为请,乞准其所奏,宥昰应归国,以全父子之情。那拉氏闻奏,默然久之,但微哂曰:“吾此举正别有深意,将使天下有子为人后者有所警惕而不敢妄为耳,非于李昰应有何仇怨也。”奕讠睘闻之,战栗失色,伏地不起。有顷,那拉氏乃笑而慰之曰:“王毋多心,吾知王忠敬,此语并非为王发也。”且敕二内侍掖之以出。奕譞既归第,惘然若有所失者数日。且越数年,始释昰应归。
○第六章延煦力争大礼
光绪十二年三月,载湉奉那拉氏谒东陵,诣普详峪定东陵,即奕詝嫡妻钮祜禄氏葬处也。甫至陵下,先憩于东厢配殿中,所司以礼节单进。那拉氏阅未竟,震怒,掷于地,令发回另拟。盖其意不愿在钮祜禄氏前行跪拜礼,欲令载湉一人诣殿上行礼,而己则坐待之也。是时李鸿藻以礼部上书扈从,闻严旨,大惧,不知所为。满尚书为延煦,独奋然曰:“此不能争,国家安用礼臣为!公不敢言,我当独面奏。”即肃衣冠入,跪殿门外,曰:“太后今日至此,凡垂帘时并坐之礼节,无所用之,惟当依文宗显皇帝在位时仪注行之耳。”那拉氏闻奏,失色,命之起。延煦对曰:“太后不以臣不肖,使待罪礼曹,见太后失礼而不敢争,臣死无以对祖宗,不得请,誓不敢起。”那拉氏可其奏,延煦始谢恩起。由是卒成礼而归。
○第七章李莲英之嬖宠
李莲英,直隶河间府人也。本一无赖子,曾以私贩硝磺系狱,后得脱,改业补皮鞋,是以人呼之为“皮硝李”。其同乡有沈玉兰者,先为内监,知那拉氏欲梳新髻,而未得其人。会莲英访玉兰,玉兰令其仿梳新髻法,揣摩久,技成。玉兰乃荐与那拉氏,许之,是为莲英入侍之始。
那拉氏既得莲英,喜甚。凡挽一髻,簪一花,必令莲英为之,不则意怏怏不快。此光绪七年时产后之症所由来也。迨钮祜禄氏既殂,益无忌惮,秽声日闻于外。而那拉氏付之夷然,甚则听戏必并坐。内廷遗膳,例与内监,然遇莲英所嗜者,必节食以遗之。其四十寿辰,给与珍品蟒缎福寿等字。以梳髻房侍者而为总管,所赐寿礼,几等大员。慈眷之隆,有加无已。由是莲英之权势,莫与匹敌。赃私之积,以千万计。
○第八章李莲英女弟之指婚
李莲英有妹,色美,光绪辛卯壬辰间,年甫逾笄,尚未适人。莲英数绳其美于那拉氏,遂召入宫。莲英之妹,故慧黠善伺人意,那拉氏宠甚,呼为大姑娘。食时,每同案。载湉妻以下,皆立伺于旁。一日,醇亲王奕詝之福晋,入内候起居。福晋于那拉氏为姊妹行,夙入宫相见,未尝赐坐。是日请安毕,忽赐坐。福晋惊异,逡巡不敢即坐。那拉氏微哂曰:“吾所以赐坐者,岂为尔乎?尔不坐,大姑娘不敢坐。彼汉装纤足,宁能耐久立乎?”福晋愤甚而不敢言,归即病作。莲英之进其妹,本欲效西汉李延年故事,不意载湉以自幼体虚,不喜渔色,其所图竟不得遂。莲英之惎载湉,此亦其一原因也。内务府某司员,年少貌美,适丧妻,那拉氏遂为莲英之妹指婚云。江苏武进屠寄之《结一庐诗集》中,有宫词二首,其一云:“偷随阿监人深宫,与别宫人总不同。太母上头宣赐坐,不教侍立绣屏风。”又有《咏小游仙》词者,中有一绝云:“汉宫谁似李延年,阿妹新承雨露偏。毕竟汉皇非重色,不将金屋贮婵娟。”皆隐指此事也。
○第九章蒙尘时之市官
当拳匪之肇祸也,联军攻破京师,那拉氏挈载湉西奔。尚未至太原,某夕寝时,于梦中惊啼。盖惧宫内积储,竭数十年之搜括而得之者,一朝为外人所有也。适岑春煊自甘肃率勤王师至,是夜立寝门外。闻惊啼声,急呼曰:“臣春煊在此保驾,请太后毋恐。”于是那拉氏为之醒。濒行,令为扈从。
既逾太原,渡河,至陕西之西安府。那拉氏之纳贿鬻权,无所不至。盖利行宫之湫隘,而世道之交之易易也。然因此几兴大狱。
初,有浙人施某者,先为潼关厅,饶积蓄,每艳道缺而思得之。顾无门,不得入。及那拉氏至西安,李莲英亦与俱。施某遣侍者关白莲英,莲英告那拉氏。那拉氏曰:“今方蒙尘于外,价可稍廉。然道员即可擢两司,至少须万金。”莲英遂以答施某。施某以价之贱也,遂成交。某日,施某令其家丁携银票进,入宫门,不见莲英,乃益进,至那拉氏寝所。时那拉氏方起,见有窥于窗者,呼禁卒捕之,诘其:“谁命汝入官?”则曰:“陈大人。”那拉氏闻之,大怒。谓岑春煊甫任陕抚,已来监察我,遽命岑春煊审之。春煊以其冒名犯宫禁,即欲将是人正法。岑之幕宾曰:“杀之,是灭口也。人将议公为情虚。”春煊韪之,乃饬咸宁长安令会审。始知办差者为陈大人,施之家丁,以情急,故矫托之。而宫中实讹陈为岑也。于是将施之官职革去,其家丁论戍。所携之银票,于被捕时已搜去矣。
○第十章载湉多病之原因
载湉之入承大统也,其年仅五龄耳。经东宫之调护,得渐长。迨十一岁时,东宫为西宫毒害,载湉之困厄,乃由此始。
据烈宦寇连材《宫中日记》曰:“凡人当幼时,无不有父母以亲爱之,顾复其出入,料理其饮食,体慰其寒燠。虽在孤儿,亦必有亲友以抚之也。独皇上无人敢亲爱之,虽醇邸之福晋,亦不许亲近,盖限于名分也。名分可以亲爱皇上者,惟西太后一人。然西太后骄侈淫佚,绝不以为念。故皇上伶仃异常,醇邸福晋每言及,辄涕泣云。”又曰:“皇上每食三膳,其馔有数十品,罗列满案。然离御座稍远之馔,半已臭腐,盖连日以原馔供也。近御座之馔,虽不臭腐,然大率久熟干冷,不能可口,皇上每食不能饱。有时欲命御膳房易一馔品,御膳房必奏明西太后,西太后辄以俭德责之,故皇上竟不敢言。”然则载湉自十余龄后,虽为天子,曾不及一孤儿。后之患痼疾,即由少时衣食不节使然。乃犹下煌煌之懿旨,广求天下名医,以疗此自幼积成之痼疾,亦何益哉?徒借此以为欺人之具而已。
○第十一章皇嗣之变更
自戊戌政变后,那拉氏酷信谋围颐和园之风说,幽居载湉于瀛台,相推相激,至有己亥立储之变。是时为江督刘坤一上奏切谏,鄂督张之洞则援吴可读以自解,不敢苟为异同。而立溥俊为皇嗣之策,已不能易。
逾年,北方大乱,拳祸滔天,都城几至为墟。名以载漪为罪魁,而实则操纵其间者,那拉氏也。外人欲全中国体面,故仅索惩载漪等之罪。迨载漪既革爵遣戍,其子溥俊又多失德,因亦废之,由是皇嗣之位仍虚。
戊申十月,载湉疾增剧,医者皆束手,宫中复议建储事。那拉氏颇属意于奕劻孙,载振辈之子。张之洞知载振辈耽于声色货利,行止大亏,必不可立其子,乃以疏不间亲之言进。而那拉氏颔之,遂命载湉弟载沣为摄政王,并以载沣子承继载淳为嗣,兼承载湉之祧。不二日,而那拉氏母子竟先后殁。
○第十二章宫中遗产之富
那拉氏由宫女一跃而为太后,当同治初年,已与钮祜禄氏同垂帘。光诸初年,再与钮祜禄氏同垂帘,迨己丑归政,戊戌复垂帘。盖握政权者垂五十年,其遗产之富,为满清所罕有者。
当甲午年,清日战事亟,那拉氏欲以所积金钱,合一千五百万磅,交与汇丰银行,运至英伦。约以须守秘密,勿令人知。汇丰索酬资每百二厘五,那拉氏吝不与。会和议成,事遂止。及庚子年,仓卒西窜,将宫中之金银,悉埋于地下。旋被人发掘,取去无数。后幸其地归美国联军管理,亟代为收存,然已止剩九百余万。迨由西安回京后,一以积蓄为事,细大不捐,继长增高,至末年,乃积至二千五百万磅。世所称“孝钦遗帑”者,即此。
溥仪既承位,以年幼,故大权在其本生父摄政王手。会议兴复海军,苦无款。廷臣有请拨遗帑者,摄政王转请于嫂,不允。及辛亥秋,武昌既变,始发遗帑,以济湖北灾民,且仅有二十万两。其在二千五百万磅中,直九牛之一毛耳。此国民之所以不受其愚也。
○第十三章亡国之速
宣统三年春,广州革命军起义未成,七十二英雄横遭惨戮,其骸骨丛葬于东门外之黄花冈。迨八月十九日,武昌又起义,不旬日间,天下响应,爱新觉罗氏之子孙知不可敌,遂以逊位闻。
顾满清之入主中原,至是已二百六十有七年,淫威虐政,虽不可枚举,然亡国何以若是之速?有谓革命运动,事机已熟,故能一蹴而成者。有谓惧外人之瓜分,势将实行,故推翻满洲政府,以为弭祸之策者。有谓各省举代表,请速开国会,不从,请收回铁路国有成命,不从,知其借立宪之名,行专制之实,人民皆绝望于满洲政府,故愤而为此者。其说皆持之有故。
或曰:非人事,乃天意也。昔赵宋得国于孤儿寡妇之手,失国亦在孤儿寡妇之手,人皆知之。若夫满清之得中原,由多尔衮为摄政王,而其主福临仅数龄。及其失中原,由载沣为摄政王,而其主溥仪亦仅数龄。以彼例此,理无或异。老子有言:天道好还。哲家之说,其信然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