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印象系列
不知名的公园---广州印象之一
从我租的农民房出门,穿行过一条潮湿幽深的小街,再横走过车水马龙的集市,眼前便豁然开朗,一股绿树和野草混合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被钢筋水泥组成的人造峡谷逼得喘不过气来的身心,突然有了获得解放的感觉。一个不知名的公园出现在眼前。南国终年不落的树叶后面,大大小小的汽车川流不息的行驶在机场高速路上。更远处,栉比鳞差的高楼在青烟淡雾里涌现。
公园没门,信步走了进去,方发觉机场路只是公园的一条底边线。公园是个等腰三角形,另外两条边以院墙围着,墙外就是城中村鹤南密密实实的农民房。机场路方向完全是敞开的,一条可走自行车的水泥小道贯穿南北。弯弯曲曲的游人路径,几乎全部靠近公园的西面。低矮的灌木丛半遮着小路,不时有游人从树丛中出现和隐没。
公园的北头有个小小的广场,听人说,以前在天气晴朗的晚上,有不少人在此跳广场舞。月朗星疏,夜风拂面,歌声在隐隐的汽笛声中飞扬,身影在皎皎的月光下舒展。想来也够赏心悦目。可惜,不知什么原因,舞场停了。我去时,只在公园的南头发现一个义务提供卡拉OK处。一颗庞大的树冠下,一个年轻人用摩托载着一套歌唱设备,供游人娱乐。圆形场地上围着七八个人,看穿戴打扮,无疑是附近的打工者。一个打赤膊的人正在高唱,五音不全,自得其乐,四周一遍善意的笑声。公园的东面,几乎是原生态。一个长满野草的土丘,吸引了不少喜欢遛狗的人群。广州本地人不爱养狗,养狗的都是外地打工者。在为生活奔波之余,养个宠物,也可以缓解一下工作的紧张和思乡的苦闷。土丘上打闹的狗们都不名贵,无外是京巴、贵宾之类。
在寸土寸金的都市,这个占地较大的公园确实有点另类。看它的设施,一点不像公园。建一半废一半,整个半拉子工程。我猜想,它定是开工不久就遇到全国公园免票,所以没能成长起来。但就是这样,我也对它感激万分。它对这一方的居民和打工者太重要了。城市的天空被楼房覆盖了,公园就成为城市的通气孔。没有它,人们就要憋死。
冷漠的城市---广州印象之二
初来的时候,春寒料峭,阴雨连绵,恰逢史上最长的回南天。以前也在阳春三月时来过南方,是出差,住宾馆,高大亮堂,对这种南国特有的气候感触不深。这次住进农民房里,到处是湿漉漉的,仿佛刚被洪水浸泡过的一样。故乡城市也有回潮的日子,湿气就像羞答答的姑娘不愿见生人,只在一楼的墙裙下露一下面就躲回去了。在这里,潮气就像讨钱的债主,拾级而上,气势汹汹汹奔向三楼四楼五楼,往主人的心里卷去一遍阴霾。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这个不知名的公园进口不远处,就晾满了各家各户五颜六色的衣物。树与树之间,横七竖八的牵着塑料的、布料的绳子。有些棉被毯子就摊在冬青树上。阳光在这里显示出了无私的暖意,包容着一颗颗漂泊的灵魂。
不知是城市的主管部门不作为,还是失职,城中村建得很不规范。街巷两侧的楼层上面可以递烟借物,下面人行处的狭窄阴暗可想而知。室内的布局更令人匪夷所思,为了提高租金,精明的当地人能将不到二十平米的居室建成两室一厅、三室一厅。大多数出租屋只有一个窗子,集日照、采光、通风于一身,比城市户口的附加功能还多。可笑的是,窗外不到一米处就又是一栋楼房,使窗子的各种功能无限趋近于零。所以,找一片阳光,对这些底层租户是非常奢侈的事情。
钢筋水泥筑成的繁华,确实是梦想的滋生地,但却缺失了人性的温暖。
春风和阳光只在公寓和小区流连忘返,走不进城中村。四月的时候,国家搞电价听证,还没有涨价,城中村的电价就呼的一下窜上去了。从高高的一元一度,涨到更高的一元五一度。国民经济分配,再次向这些底层的低收入者砍去温柔的一刀。说到底,一个城市的活力来自于资本的雄厚和流动,但城市的基石却是这些普普通通的劳动者。对他们的苛刻,正是自毁长城。
∴着脸的房东握着扫把,正在打扫昨夜的落叶,那紧闭的大门正中,新贴了一张纸条:旺铺出租。
刺向天宇的碑尖---广州印象之十四
图书馆门前的站牌,就是近代史上的一个英雄地名。再往前走一段路,然后转个弯,还要费力在屋檐缝里寻找,才能看到一座刺向天宇的纪念碑碑尖。真的像到了我前文里所说的天涯海角,这座碑,这个地名都与万里之外的英国有关。在小时候的语文课本中,我所认识的韦绍光何玉成余保纯等人,出现在纪念馆的墙壁上,默默地叙述百年前的壮烈和悲沧。官怕洋人,洋人怕百姓,百姓怕官。这个怪圈一直循环到如今,使得巍巍大国的腰杆总是显得不那么挺拔。
我询问过身边的人,有当地人,也有外来者。面对站牌上的地名,没有一个知道这里发生过可歌可泣的故事。鸦片战争倒曾听闻,毕竟是中国近代史的肇始。百多年来,发生的经国大事无计其数,如果没有学会遗忘,或是选择性遗忘,人的脑海再宽阔也容纳不了。忘记了那场灾难也没什么了不起,灾难太多了,人类就是为灾难而生的。从更辽远的历史来看,我们还真谈不上苦难深重。那个遭受巴伦比之囚的犹太人,再度流亡了上千年;那个流放犹太人,并将地中海当成内湖的古罗马,早已灰飞烟灭;那个被中国打得西窜,又把罗马踩成废墟的匈奴人,如今只能在故纸堆里寻找了。
而我们还在。上帝没有降临华夏,但我们有生生不息的人民。
—业之后,这一带的活动中心就延伸过去了。过街天桥偏南,作用不大。从桥下看去,绿色灌木花草点缀的桥面,偶尔才有人影晃动。从桥上看去,路旁绿树丛里走出的一阵阵过街人群,不时逼断了一股股车流。没有行人指示灯,过马路就凭双眼目测车距。
现在商家取名,完全大而无当。明明是餐馆,敢叫食品城,明明是娱乐场所,敢叫红太阳。这个超市的名字还算是有点靠谱,毕竟门前有个广场。这个广场成了汇聚人流的洼地,白天晚上都是人头攒动声浪不息。商家很会经营,不仅充分利用了几层楼的店堂,而且把广场的价值彻底榨取了出来。正中两排上十间活动房,高价租给人卖冷饮热饮。广场一分为二,南北两半都有厂家搭棚推销商品。靠近马路的一侧,划了两条几十个泊车位。白天方便驱车购物的顾客,深夜就卖了月租。虽然如此,人们的活动范围还是比较宽敞。饮料店的北半头场地,晚上常年开着广场舞。功能强大的音响,可以盖过此起彼伏的汽车鸣叫声,越过天桥,叩响居民区的门窗。
广场舞说它是开,是因为它脱离了喜好和锻炼的范畴,成为老板获利工具。三元一人的入场费,比大多数同样的场合只收一元贵了几倍,但绝大多数人还是消费得起。这不,只要是无雨的夜晚,总有一两百人聚在一起,随着音乐翩翩起舞,气氛热烈而又随意。四周围观者更多,密密实实的立着几堵人墙。跳舞的人群里,既有中老年妇女,也有年轻人,而且男人还不少。这与北方稍有不同,北方男人跳广场舞的很少,使得每次举办群众文化比赛的时候,凡有男性参加的队伍,都可以得到额外的加分。另外一点不同的是,北方刺骨的风寒,一到冬天就把人逼进了室内。即使再爱动的女人,穿着囊肿的冬装也在广场上蹦跳不了。这里的冬天与其他季节,只隔着一件夹衣。穿着夹衣跳舞,一样的舒展得开,一样的尽兴得很,一样的春色无边。
不是所有人都爱跳舞。广场上还有更多的人和我一样,在霓虹灯下漫无目的的逛来逛去。一天的劳累过后,总得找一处地方疗养一下身心,除非是劳累过度,粘枕即可入眠。这附近有三五个公园,晚上无灯,不是散步的好去处。大多数人是工薪阶层,也不可能每天到高档场合去消费。四周是庞大的居住区,这个广场恰逢其会的负起了大众休闲的功能。这与超市老板赚钱并无冲突,反而积攒了更多的人气,他就是想把超市做垮比做好更难。
乔木灌木两道绿化带隔开了马路,场边长长的水泥矮墙坐满了休歇的人。我朝南面走去,那里有五六桌象棋,大多围着一团人。此情此景,和北方城市一样。路灯下,几个老街坊坐在一起,边慢慢地品茶,边悠闲地下棋。也同样有所区别,这里下棋功利性太强,往往争得面红耳赤,可能是有收费和彩头的缘故。只有一桌刚散了硝烟,一个慈眉善眼的老者正在收拾棋盘。看见我说:手谈一局?
我笑了:手谈一般指围棋,象棋也行?
一样一样,都是棋。
搞笑自助餐---广州印象之十九
老广不姓广,也不是此地人,只因他南下打工资格老,平常与人讲话总爱说我们广州如何如何,久而久之,老广的绰号就被叫响了。连老乡也像忘了他本名,有事找他,隔老远就高喊一声:老广。走近了才又低声说,借点钱。
老广供职于一家花园式的工厂,从机修工干起,近二十年的资历,渐渐熬成了管后勤的主管。得益于国家以人为本的执政理念,厂方在生活环境上的投入逐年加大,老广成了彻头彻尾的忙人,每天在家里吃餐饭都是奢望了。一次,带着一个小老乡到闹市区办事迟了,抬头望了一下天色说,今天带你吃自助餐去。我们广州靠海,海鲜种类多,让你吃个遍。不像你们那儿,一年四季都只有面疙瘩就大葱。小老乡憨厚的说,广叔,有酒吗?半年了,没沾过酒。
有有有。够你喝醉。醉了去看我们广州靓女。
大步流星进了一家自助餐店,老广递过去两张老人头,两人,两小瓶西风。
店里生意很好,十几张桌子都坐满了,就餐的人还在源源不绝的进门。服务员找零时忙里偷闲说道,不供水酒,也不能自带水酒。小老乡转脸看着老广说,老广,你没来过?老广的脸马上红了,对小老乡解嘲道,这地方我老广还真没来过。每次请客和被人请,都是在大餐馆里。事情到这步已算完了,了不得吃餐不痛快的饭走人。怪就怪在服务员是老板娘,她与后面的一个熟人搭话,两个乡下佬,还称老广。是本地话。二十年泡在白话里的老广,对这种语言标点符号的变化都烂熟于心,当然觉得受了侮辱,红脸刷的转黑,拿钱的手也捏成拳头。小老乡没听懂,但也发觉情况不对劲,赶忙拉着老广去吃饭。老广随便夹了几样菜,怏怏地吃了几口便放了碗。倒是小老乡忙得不亦乐乎,吃得满头大汗。
几天后,一项工程保质保量提前完成,老板慷慨的发下一笔奖金。面对一群五湖四海的临时部下,老广气宇轩昂地挥手说道,都上车,今天请你们吃自助餐,谁他娘的不吃坏肚子,奖金就没份。我老广,不!我老侉说话算数。四十多个如虎似狼的汉子,嗷的纷纷大叫。两辆汽车绝尘而去,直奔闹市区那家自助餐店。
还是老板娘在门口收银,还是客流量最大的时候。一群灰尘扑扑的客人大呼小叫闯进来,老板娘的笑脸马上换成了惊愕。老广笑意连连的走在最后,一口的白话,给你带生意来了,四十三人。老板娘请点数,我埋单。
看着外面想来进餐的人掉头走了,看着如山样的菜肴被掘为平地,看着这些肚皮填不满的饿死鬼,老板娘欲哭无泪,还得吩咐后堂快点加菜。
老广,我们已经圆满地完成任务。奖金该发了。
别急,你们饱了,我还饿着呢。再不准叫老广,我不是老广。
此时,老板娘才恍然大悟,急忙到后面叫出身着白衣帽的老板。老板一脸忠厚,言语木纳,一看就是个妻管严。老广同情的拍拍他的肩膀,别说了,兄弟。本来还有几餐,我另找地方。
风雨中的母女---广州印象之二十
断断续续的阴雨天持续了半月之久,至今还没有放晴的迹象。它好像在提醒世人,别把岭南的冬天不当冬天。它虽然奈何不了你,但可以毁坏你的心情。凄风苦雨打落的枯枝败叶,来不及收拾的,蜷伏于街头巷尾正在慢慢腐朽。积水泛起的残渣横在路面低洼处,使人落不下脚来。行走在不知名公园的械之家了。
女人老远就打了招呼,把车停在长气根的榕树下。小女孩也过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本书。书没打湿,显然刚才一直揣在怀里。我喊她进屋,她腼腆的扭扭身子,站在榕树下没动,只是看着女人麻利地捆扎废纸箱。
你读初中的女儿?我问。
女人点点头。直到收拾干净了才说:不想读书了,非要跟我们到这里。
我略感奇怪。这女孩看来很爱看书,怎么会不想读书?我分明看到女孩手捧的是一本初二物理,现在正打开看着呢。交往不深,也不好盘根问底。女孩失学,不知是重男轻女的陋习,还是家里或家乡的变故。
雨点又稍稍的大了些,榕树叶积攒的雨水超过了饱和度,在一股略强的北风牵引下,从叶片和气根上倾泻下来,淋湿了小女孩的头发和肩头,课本也惨遭横祸溅了一些水。小女孩一声惊叫,跳到屋内妈妈身旁,忙不迭地甩甩书上的水珠。把书擦干了,才顾得上摸一把额头的雨水。然后,半边屁股坐在凳子上,又翻看课本了。
该走了,要不你先回去。女人催道。
不回去。女孩有点倔犟。她把书塞进怀里,头一仰,说:我来蹬车。
密风细雨中,这辆载着废品的三轮车在前面转弯处消失了。
别亦难---广州印象之二十一
妞妞是只宠物狗。它没有坐车的权利,我们年头到南方的时候,就留在老家了。
那天刚下高铁,家里的电话就追来了。三哥说;今天你四哥要回沙市,妞妞急了,站起来团团作揖,然后又抱着老四的脚,呜呜的叫,要他们带它回荆州。妞妞并不知道我们与它已相隔几千里,它只知道,在一条大河的那边,有它熟悉的城市,有它熟悉的家。那个家,是它辛勤守护的小店,它在那里出生长大。我爱人坐汽车先到这个南方城市,听我转述电话后难过了半天,紧紧地搂住另一只小狗说不出话来。这只小狗叫格格,是妞妞的仔。
妞妞很有灵性,几个月大就会握手作揖,并且把场合不会弄错。一般顾客来到店里,它上前摇摇尾巴表示欢迎,随后又退到收钱的电脑桌下趴着。熟客来了,摇头摆尾不说,还会伸出一只前爪热情握手。亲友来了,更是兴奋,前套动作做完了,又人立而起作几个揖,让出自己的领地--电脑桌。然后就蹲在主人脚边,昂起头好奇地看主人与客人讲话。
家里多年没有小孩了,妞妞被我爱人当孩子一样宠着。只要她一出门,它就步步紧跟。若骑车去买菜,那车篓子就成了妞妞的专座。妞妞有时候调皮,两只前爪扶着篓沿,昂首挺胸站在篓子里,严肃地望着前方,直逗人好笑。一个骑着自行车带个小狗的女人,穿行在梧桐树下的古城街道上,被一个摄影记者抓拍,成为电视台多次播放的一道古城风景。
∩惜了,老姐感叹道。
我说,可惜什么?一挂断,电信的短信就追来了。你已欠费60.5元,你的余额只有0.8元,请赶快充值。
老姐不懂。我解释道,电信欠费就打不出电话了,除非是还有一点话费,一次性的打超了才会出现这种状况。这个节目是无耻的经销商、无德的电视台和无良的电信局勾搭成奸设的骗局,让自以为是的聪明人上当受骗。然后,他们三方瓜分话费。你想,这是省台卫视,影响多大,全国只要有万分之一的人相信了,他们就要赚个饱。他们无耻、无德、无良,老子就来个无赖,把旧卡丢了,换了新号,让他们找鬼去收钱。
老姐听了,哈哈大笑起来,淤积了两天的怨气烟消云散。
末日与冬至---广州印象之二十七
下午,此起彼落的鞭炮声再次提醒我,又是一个拜神的日子。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红色的碎纸屑,家家户户的门外墙角,香案蜡烛冒起了明明灭灭的烟火。有个同事是本省茂名人,他的情绪突然低落了,站在门口望着高架路那个方向久久沉默。那是西面,他的家在那边很远很远。他告诉过我,冬至是个大节日,几乎与春节一样重要。在他的家乡,每逢冬至日,阖家大搞卫生,连房前屋后的杂草都要拔除干净。中午,带上家里头天包好的粽子和荤素菜肴去祠堂祭祖。全村几百人挤在祠堂前的土坡上,好不穆肃、好不热闹。
这里也祭祖,但不是全姓人的家族集中活动,而是一小家一小家单独活动。附近也有祠堂,只见人们零零落落地去,零零落落地归。可见城市大了,活动空间反而小了,虽然是神圣严肃的仪式,也只好因陋就简、与时俱进了。
北方没有这个习俗了。我在长江流域生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听说过冬至还是节日。古代是,而且是这个节日的发祥地,汉书云,冬至阳气起,君道长,故贺……但在历史的长河里,和寒食节、乞巧节等一样,最终化为一朵转眼即逝的浪花。看来,几次民族大迁徙,南中国作为逃难者的避居地,保留了太多的古代文化。据江西的同事说,他们那个客家人聚集地,冬至日和清明节一样要到山上上坟。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南方的很多习俗,其根源远在遥远的中原。长江流域不是中原,可紧靠中原,同样饱受战乱之苦。中原安定了,风俗习惯为之一变,长江流域也跟着变了。只有岭南附近区域,山高皇帝远,依然可以枕着前朝文明的碎片酣然入眠。
想来也是,我们的先人敬鬼神而远之,但总是给鬼神留下一定的空间和时间。即使是唯物者,也不反对在家祭奠故去的父母。众多的庙宇佛堂正是古人思想的反映,并不完全是迷信。科学有时候离宗教很近,宗教有时候离事实很近。爱因斯坦晚年说过,佛教最接近科学。冬至,是一年中黑夜最长的日子,鬼神们才能悠闲地享受祭奠。南方人,为九州生灵作出了牺牲。我是唯物者,但从不反对这一习俗,也不反对进庙抽签烧香。
说来也巧,今年这个冬至日与传说末日撞在一起了。人世间有些活着的人,偏爱给鬼神打工。对玛雅文化牵强附会的理解,得出了今天是世界末日的结论。玛雅文化确实有奇特之处,特别是天文学。但奇特并不代表先进,否则,它就不会灭亡了。中美洲热带的雨林,走不出人类未来的道路。普京今天也说了,地球肯定要毁灭的,但要在几十亿年之后。这些宣扬末日的人,就让他们活在朝不保夕的恐惧之中,犯不着把他们抓起来。
冬至日,是昼短夜长最极端的一天,末日并没有到来。只是一整天阴沉沉的,傍晚下了点毛毛雨。北方大雪,高速公路封闭了多条。午夜零点,几家茶馆陆续关门,巷子里响起脚步声。从天亮起,光明就像蚕食桑叶一样吞下黑暗,每天为白昼增加几分钟,直到夏至。热爱光明的人们,欢呼吧!
向往冰雪---广州印象之二十八
有人追逐阳光,也有人向往冰雪。阳光随时随地都有,最多隔几个阴雨天。冰雪在岭南就成了稀罕物,要隔一个地质时期才能见到。追求身边没有的东西,付出的代价可不是一般般。杨玉环喜吃荔枝,无数快马累死。欧罗巴王室崇尚丝绸,多少大船沉海。小人物同样如此,前不久电视上不是播放了,一个女子为见心目中的偶像,要父亲卖肾作路费。幸好冰雪在全国不是稀罕物,跨过岭南向北,或多或少总能找到它们的踪迹。虽然现在暖冬很多,不出长城看不到真正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景象,但雪总是要下的,哪怕是落地即化。
几个广东同事就对冰雪心往神怡,恨不得冬至日能奔跑在茫茫雪原上。特别是那个茂名同事,望着那个不知名的公园和公园旁的机场高架路沉默了半天,终于抛开了思乡愁绪,与其他人打成一片,兴致勃勃地谈论起节日风俗。也难怪,大多数人都是青春年少,苦恼不会长久的主宰心胸。大家对他家乡冬至日的粽子表示质疑,他解释道,是一种带刺的叶片包的,他也不知道那叶片叫什么。我们都相信他不会吹牛,那粽子带着的草叶清香,看来今夜要飘进梦里。
你们那里冬至日吃什么?茂名同事有点好奇。
吃饭,和平时一样。路隔十里,乡音不同,风俗习惯也不同。我说。
你们那里有雪呀。下雪多好玩。我如果在那里,管他认识不认识,捏个雪球抡过去。他要还手,正好打雪仗。茂名同事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空,神往地说。然后,再堆个一丈高的雪人。在雪人下面挖个洞钻进去,只露出鼻孔眼睛,感受雪地的喜悦。
我摇摇头,在长江流域,这种情景至少有三四十年没见过了。那时候,池塘结冰半尺厚,一些孩子就找块废砖,一只脚踩在上面滑冰。也有一个孩子从后面抱着另一个孩子的两腋,像推车一样的在冰上滑动。不时有稍大一点的孩子提醒,不要滑远了,中间承受不起。棉絮一样的雪花,在半空里跳着舞蹈。池塘四周,尽是银装素裹的杨柳,叶片全无,枝干像白色的珊瑚莹莹闪光。树前的屋顶盖着白毯,屋檐下挂着上次下雪留下的冰柱。炊烟被雪天压制着四下飘散,一个新来池边的孩子高声大叫:贾君宜,你妈喊你回家吃饭。
我想起一桩事,问茂名同事:你不是说以前到宜昌出过差?
有一年元旦后去过,游了小三峡。只吹了一领子枯风,连雪的影子也没见到。
星移斗转,地球逐渐转暖,喜马拉雅山的雪线也在年年上移。这与人类的活动无关,大自然有它运行的周期。一个小冰河时期过去了,气候回暖再正常不过。懂点历史的人都知道,杨贵妃吃的荔枝产自四川,现在那里的气温根本栽活不了荔枝树。世上万物,只有人类独一个物种担忧自己的末日。假若宇宙有思维,一定会嘲笑人类的浅薄无知。
不过,没雪的日子,总给冬天欠缺了一个标志。在家乡的时候,无论是进入几九,只要没见雪飘,棉衣是很难上身的。雪一落下来,不管气温是多高,赶紧穿上棉袄,生起火炉。当然现在换代了,是羽绒服和电暖器。在这个城市,一连几天的阴雨,气温低到八度,仍然有人穿着单薄的夹衣,仿佛冬天还在遥远的地方。
岭南确实差一场雪。
两小无猜---广州印象之二十九
下完货已到吃晚饭时候了,他拉大了嗓门一声高喊:阿黄。盖过了高架路上的汽车轰鸣,震得身旁的洋紫荆树枝叶一阵摇晃。不知名的公园远处,终年不枯黄的草毯上,远远地滚来了一黄一灰两个球,像贴地而飞的箭矢。两只小犬跑近了,围着老司机又转了几个圈,阿黄就向老司机的怀里扑去。格格,我带的那只小犬蹲下身子,昂着头,目送好友上车远去。
老司机住在附近,来这里二十多年了。刚来时到处打工,发现送货的生意好做,半路改醮,四十多岁回四川学车。现在一家老少都搬来了。虽然未买房,但租了间三室一厅,倒也过得安宁。这个阿黄是为七十多岁的老母亲买的,替代日夜在外跑车的儿子和孙子承欢膝下。狗狗性野,抓住机会就跑出去撒欢。老司机对我讲,自从买了阿黄,他母亲每天饭都要多吃半碗,两年来没害过大病。花了几百块钱,值!
格格是从荆州“偷渡”来的,对故土没有多大慨念,新奇是它的第一要务。都市里没人家养鸡,格格几个月后成年了,就主动担负起报晓啼明的责任。它上班比我还急,叫了几声见我没动,就把衣服衔到床边。货场那里地方开阔,旁边还有偌大一个公园,够它满世界无拘无束的玩耍。自从老司机带阿黄来相认后,它们在白天就形影不离了。
每天清早,阿黄就守在台阶上,望着街头我来的方向。格格刚一露面,马上飞奔而上,打闹起来。等我收拾了卫生,两只小狗早就不见了踪影。它们到花丛草地追逐去了,那里有片自由的天地。
一次阿黄独自从公园里跑来,朝我汪汪叫。我正在对账,挥挥手赶它一边去。它急了,上前几步咬着我的裤管向公园里面拉。原来格格掉到械人,吃什么药,浪费了几斤排骨。
对我来说,还不如吃白菜罗卜。罗卜俗称小人参,白菜名气更大,很多诗人扬过它,如范大成四时田园杂兴就写了:拨雪挑来塌地菘,味如蜜藕更肥浓。窗外雪花飘飘、寒风萧萧,桌子上一大锅罗卜还在鼓打鼓打开,夹一筷子吹吹气,落口即化,一股热气直达任督二脉。来这里也煮过罗卜白菜,但总吃不出那个味道了。想来也是,缺了一种氛围。萝卜白菜历史悠久,足以当得起国菜之称。但就是太多太贱了,把国菜的位置给满汉全席夺去。就像它们的主人一样,也因为太多太贱,把主人的位置给皇帝官员夺去。夺了主人位置的皇帝官员,山珍海味吃腻了,也许是青黄不接了,开始寻找起新的食源。于是,就出现了一道辞海有载、烹调大全遗珠的名菜:鱼肉百姓。
一鱼一肉一百姓,三样主料既多且广,更无断档之虞。
说远了,把话拉回家。
提起女儿一家以往争吃千张肉的情景,我爱人很是自豪。三站路的回程,走得脚底生风。是了,忘了买料酒。楼下的杂货铺多的是,不过价格贵点。这是一个秘密,你们千万不要外传:加了料酒的千张肉,更香。
女为悦己者容---广州印象之三十四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虽然是时令上的冬季,但在这独处一方的岭南,寒冷只是落雨的日子。天一转晴,就有人又脱掉了冬装,过起了春天的生活。特别是爱美的女人们,着上了尽显苗条身材的春装,出现在阳光普照的马路边公园里。微微凉风吹拂着她们的衣角刘海,仿佛是嬉春的蝶儿在翻飞。女人爱花,当她们阿娜多姿的身影出现在花草旁,嫣红咤紫对映着俏丽的脸庞,把阳光下流动的空气都染得一片风情。
老杜在千多年前描绘的都市游春图,在岭南四季都能见到。四季为春夏,一雨转秋冬,但这个冬只是相对的,与北方天寒地冻的冬不可同日而语。
城市是为女人而生的,特别是这座岭南城市。一条温顺多情的大河从城中流过,像千手观音一样,还分出了许多柔软的手掌,在波心里轻轻地揉搓着两岸高高的楼房,使这些粗砺的钢筋水泥建筑也带了水的柔情,就像那个小蛮腰一样,在南国的天宇下风情万种、顾盼生姿。
女人也是为城市而生的,特别是这座岭南城市里的女人。在温暖而不暴戾的气候里,可以尽情展示爱美的天性,而较少受到天气的羁绊。在那些金碧辉煌的楼房里面,充盈着女人们离不了身的时装和化妆品,洋溢着女人们最喜爱的珠光宝气,使女人们的品味能提高一个层次。
自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放观念,街上流行红裙子,时尚浪潮也就一波接一波席卷全国。美是永恒的,不受时代和地域的限制。即使有那种限制下的美,也只是短暂的和例外的。像六七十年代的铁姑娘,时过境迁成为历史照片,只能引出本人和后人一声感慨;像南太平洋岛国的长脖子美女,成为社会学家研究的对象,也只能引起世人一声惊叹。人类的审美目光古今大体一致,环肥燕瘦,但身体各部分比例,都符合黄金分割线。
南粤既得风气之先,又有地利之益,还兼人和之美,是人种大本营,也应是美女大本营。小小一片一万平方公里的三角洲,聚集了近亿人口。其中美女有多少?只有天晓得。但在大街上,只有匆匆而过的人流,不见几个美女驻足流连。她们到哪里去了?我不知道。只听身边的年轻人常说,今晚看电影上的美女去。或者,明天车展,看美女去。别认为年轻人轻狂,爱看美女也是天性。这个城市除了有工作岗位让人挑选外,灯红酒绿的诱惑也是吸引人的因素。一个死气沉沉的地方,谁也不会长久逗留。
美女是大自然的馈赠,本就珍稀。不然那个转型的东欧国家,不会把美女定为国宝。但女人们懂得打扮,也就有了美女的风韵。
女人们,三分长相七分打扮,你们就大慨点,把自己打扮得漂亮入时,出现在大街小巷、公园店堂,给城市增添更多的亮色。要知道,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你。这些人里,也许就有你的亲人,更多的是欣赏你靓丽容貌的陌生人。他们只是想在心里留下一个倩影,足以让他多年后值得回味。
默写一首唐诗共赏: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分手---广州印象之三十五
珠江静静地流。
女人静静地走,一只手在江边的栏杆上滑动。没有晨雾弥漫的江面,天高气爽,能够看到上下游和对岸很远的楼房以及楼房下烟萝一样的草木。她的另一边肩头挎着旅行包,落后她一两步,有个男人提着一个更大的旅行箱,默默地跟着她。两人的目光不时相撞一下,又不约而同的投向江上。微风下的江面像沙滩一样,在霞光下鳞波闪烁,小蛮腰的倒影被微波揉成了麻花状,仿佛伸手可抚。远处一艘轮船高亢的鸣笛,靠往前面的码头。船尾掀起的两排浪打破了水镜,江下的树影云影搅成一团,踪影全无了。女人站住了,伸手撩一撩额头并不紊乱的发丝,叹了口气。
男人放下旅行箱,抚摸一下女人脸庞,怜爱地说:看,花都憔悴了,你就不能重新考虑。
一双大而黑的眼睛望着他,笑比哭更让人揪心,摇摇头。
在男人狭小的寝室里,两人交谈了一夜,连灯光都累了,眨巴着眼两次停电罢工。既然不能朝夕相处,莫若分开的好。女人已经在家里等了六年,孩子都五岁了。等得花儿都谢了,等得脾气都没了,等得血都冷了。男人还是不能北去,女人还是不能南来。
男人起初是因为家里工作难找,然后是因为此地的工作难舍,再然后就与工作无关了。女人起初是因为身体不好,然后是因为孩子太小,再然后是父母太老。她是父母从孤儿院抱养的孩子,无论有多么充足的理由,都不能说服自己的良心,抛开年迈多病的父母。虽然父母多次赶她迁居南方夫妻团聚,但她到了南方却更牵挂家里,不多久又回到原单位。仿佛荆江的波涛声更亲切,比珠江更容易使人枕着入梦。
孩子断奶后那次到这个城市,是个春暖花开的日子。也是在这条滨江大道上,两人憧憬未来,心底成为希望的原野,滋生了五颜六色的花朵。男人在一所中学做班主任,备受尊重,女人在家乡平安保险做业务,出类拔萃。但女人为了他,愿意抛开四五千元的月收入,甘做学校内杂货店的营业员。那时,小蛮腰还未竣工,甚至还没有这个形象的名称。远远望去,像巴比伦人建造通天塔一样,高高的脚手架直插云霄。一江春水唱着欢乐的歌,蹦蹦跳跳向南流去。这条流量中国第三,世界第十的大河,也像河边的城市群一样,青春焕发生机勃勃。
或许是上帝不能在东方为所欲为,小蛮腰继续向天空爬升,但他的嫉妒心还是开始作恶。灾难像雾一样浸透人间,女人接到家里的电话,父亲患了糖尿病,母亲太忙,孩子也照看不过来了。游了一半的珠江,在一棵盛开的木棉树下戛然而止。从此,女人就像折了翅膀的鸟儿,呆在故乡的城市里日夜梳理羽毛。
这次是来找男人办理手续的,也是想在分手前最后一次交流。毕竟是结发夫妻,有办法谁愿意劳燕双飞?男人还是不能北上,女人还是不能南来,命运的交叉点过了之后,两条线已经越离越远。就像珠江在不远处分家,八条水道奔大海,各走各的水门。
早已不伤心了,只是不舍。
女人望着伸手可掬的江水,不知不觉的又笑了起来。这不叫堤的江堤也太低矮了,它怎么束搏得了夏天放荡不羁的洪水。故乡的那道荆江大堤才叫堤,巍峨雄壮,耸立在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中间,像男子汉的胸膛,值得痴情女子永远倚靠。脚下的这道河堤,至多算得了小女孩头上的彩丝带。这是心声,河水不会反驳。
珠江静静地流。
以下就是画蛇添足了,大家知道,四脚蛇也有足,还很作用。昨天接到表姐的电话,声音无忧无喜。她女儿又结婚了,男方是做汽车销售的;前些日子,那个留在此地的教书先生也再婚了,对象是个离婚南下的女教书先生。
一仆二主---广州印象之三十六
动物园北门再向北走两百米,有个又叫什么广场的写字楼。别真以为楼前是休闲娱乐的场所,一个不成形小花园旁边的圆形空地,有点儿像广场的模样。大小范围只能站一个人,还不能站直,横向的矮树枝叶占据了上面空间。一个脸庞白净的女人穿近路上楼,正走上这块圆圈里。手袋里的手机响了,她撩开树枝与人通话。是老板要她立即补加一个员工的社保,她刚交社保金转来,是听另一个老板的吩咐。她迟疑了,电话里马上责备开了:怎么,这事办不成?
哪能呢。她一个小小的财务谁也不敢得罪。两个老板像两座山压在头顶,并且是两座还在交错运行的山。稍不留神,就要被压得粉身碎骨。昨晚,高个子董事长皱着眉头看报表,指着一处说,打印纸怎么消耗了这么多,像用卫生纸的,业务也没增加多少么。还有这,公司员工聚餐又上OK厅,这笔开销你怎么报了?不是早说过,要节省开支。你千万要注意,你是我请来把门的。不符合财务制度的事不能做,不符合公司章程的帐不能报。高老板后两句说得非常有力,把财务室的小间快要震炸,把女财务的脸上震出了汗雨。
高老板不管日常工作,只是一周来一次,眼睛盯着账目。矮老板总经理倒不插手财务,几次报账不顺利,只是一笑了之。女财务心里明白,矮老板彬彬有礼的面孔里,藏着冰冰理你。
女人赶紧乘电梯上楼,委婉地说:是不是先给董事长打个电话,小王还不到期。
我下周会跟他说的,你先去办了,快到月底,别耽误了。矮老板玩着笔,和颜悦色解释道:公司作用的就几个人,小王业务最出色。如果我们不想法拉住他,就会被别的公司挖走。你先去办,晚上我接你吃饭。
女人听话,又去了社保局。不巧办事员有急事离开了,只好明天再来。回公司路上,她接到了高老板的电话。开口就问小王的事,自己并没有反映,他肯定在员工里还有内线。连没办和没办成都没有分清,又表扬起了女财务。这就对啰,不以规矩不成方圆,不该办的坚决不办。照顾了小王,小张怎么办?后面还有小李小陈一大串。女人哦哦了两声,趁高老板换气的功夫掐了电话。回到公司,扎进财务室里不露面了。
还从来没有吃过这种夹糖饼子,女人委屈的只想哭。在学校像月亮被人拥着,在夫家像星星被人捧着,在公司却被两个太阳照着。小王探头进来了,美女,怎么不高兴了?此地的习惯,为讨女人的好感,连恐龙也叫美女。不过,女财务是真正的美女,花容月貌。今天她心情不佳板着脸,公事公办地问:什么事?
早上我忘记打卡了,大家都知道我没迟到,你是不是帮我改过来?
你不知道上班要打卡,你不知道订了制度要执行?你是猪,你是驴?终于找到一个发泄口,她站起来痛快淋漓地一泄而快。小王手足无措,被赶来的矮老板揪住衣领丢了出去。
望着转身的矮老板又强颜作笑,不敢提及高老板的电话,担心被人误解为搬弄是非。只说了下午办事未成的缘故。矮老板善解人意说,没事,明天再去,政府机关就是这样拖拖拉拉的。他们办事效率高了,我们不就超过美国了?超过美国,不就成了众矢之的?政府在为人民作想。下班了,晚上一起吃饭。
女人给说笑了,原来矮老板也有幽默细胞。不了,明天老公出差,要收拾行李。
矮老板并不介意,善解人意的笑了笑。
出了电梯,女人又穿起近路。不知道明天该怎么办,女人心里纠结着。在小花园旁,被树枝刮了一下脸,生疼。这些小东西,把路封得死死地,怎么就不能让人伸直一下腰杆呢?
我们很幸福---广州印象之三十七
一幅耀眼的红绸标语挂在不知名公园栅栏上,几个月了,比紫荆花开得还要长远。那颗像云霞一样的紫荆树早已谢了,这幅红绸只是萎了一点颜色。每天我到货场上班,第一眼向我扑面而来就是标语上的黄字:欢迎市、区公安便衣进驻我社区打击盗窃犯罪!这里的治安确实很差,在我搬来的第一个月,房锁就被人打开过四次。幸而里层还有一个硕大的将军把门,家里才没有失盗。这幅标语给附近的居民吃了定心丸,便衣警察在我们身边,我们很安全。一对做水晶像的夫妻,就是冲着这幅标语而来,做了我的第四发邻居。
两口子是株洲人,从事这个行当五年了,一直在海珠那边。搬家前不久,几个盗贼撬门扭锁,把二楼连店带家偷了个精光。女人害怕了,一定要找个带住房的底层门面,于是就相中了这里。让房东头疼的档口,终于再次给他带来了笑意。这个行业受众面很小,省城也只有两三家,听说长株潭一家也养不活。两口子上午在家加工水晶,下午女人守店,男人就跑全市各个大小影楼。或许是高档行业容易遭天嫉妒,或许是璀璨水晶能够引人作恶,不几天就招来窃贼。水晶没被偷走,可就在两人的眼皮底下,一个假装问事的人,移花接木偷走了工作用的高级手机。好久,这一对做惯了精细技术活的夫妻,还在推演那个窃贼高明的行窃手法。好像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借用过来,使产品质量更上一层楼。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窃贼的表演来了文唱,全套武行也将上场。三天后的傍晚,女人在标语边收衣服,靠路边走来两个人。第六感发觉危险,她就向隔壁仓库这边移动。当时她丈夫去影楼未归,仓库里也只有那个茂名同事值班。听得女人急切而又恐慌的呼喊:你们要干什么?茂名同事一下子跑出来了。两个窃贼更慌神,有一个伸手向女人的脖子抓起,扯断了一节项链,两人都跑了。本地人瘦弱,茂名同事追了一程无功而返。
刚回来的男人陪着女人去了派出所,我们住在附近,也被惊动了,一行人站在标语旁聊天。起风了,遮在头顶的榕树叶哗哗作响,路灯散发着清幽的光线,在我们身上投下斑驳的亮影。八点多钟,两口子回来了,没有什么结果。那些笔录没当他们面丢进纸篓,也算是尊重了老百姓。男人还在安慰受了惊吓的老婆:蚀财免灾,没什么了不起。想想看,我们还没有穷的去放抢,我们还没有困到无事可做。他们抢我们,是他们可怜。
女人撅起嘴唇:这么说,我们很幸福。
是呀。男人指指标语,日夜有门神守护,怎么不幸福?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发现一天不见,栅栏上又扯着一幅红绸标语,盖了旧绸一半。假若在白天,肯定很耀眼。还是那些字:欢迎市、区公安便衣进驻我社区打击盗窃犯罪!
为人民服务---广州印象之三十八
倒是错怪了民警,抢劫发生的第二天,两个警察沐浴晨风敲响邻居的门,再次核对事情的经过。如今需要维稳的大事多多,为这点鸡毛蒜皮出动警力还很少见。为此,我对他们产生了一点敬意。或许是高官们出门不需要清道了,他们有了空余的时间忙点民生。不管怎样,为老百姓办事总是值得称道。
我极少与警察打交道,仅有的几次也就印象深深----
在世纪之交的那些年,被砸了饭碗的人如过江之鲫,纷纷在市场海洋里扑腾,想抓住一把救命稻草。那时社会上的笑话:二十世纪的金童玉女是毛宁与杨钰莹,二十一世纪的将是伟哥与伊妹儿。前者不确,后者实现。我也与一个好友同事相约,倾尽两家所有,开了个小小的网吧。八台奔二,在当时还算是中不溜儿,以为有个好的前程。
开张那天,祝贺的人群未散,一台警车停在街角巷口,跳下来七八个人,直扑网吧。为头的像个弥陀佛,据他事后自我介绍,是东派的副局长。姓名我就不提了,人自宋后羞名侩,我到坟前愧姓秦,姓名容易使人产生联想。除了在电影上和小说里,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威风凛凛的警察。一进门,弥陀佛就大吼一声:无关的人走开,老板留下。与此同时,其他人开始扯线,把主机搬到警车上。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室内一片狼藉。致使后一步赶来的文化监察队扑了个空,惋惜的直叫来迟了。
第二天交了五千搬回主机,当时工人每月的工资是三百元。第三天通知又来了,会议室正中是金色的盾牌,盾牌下是龙飞凤舞的毛体手书:为人民服务。再下,弥陀佛坐在高高的老板椅上召见辖区内网吧业主。每人交款三千,上级检查事先通气。有人不服,弥陀佛指着未精装修的办公楼,笑眯眯地说:上面发话,自想办法,连我们的奖金也一样。我不找你们,找谁!我当时就愣住了,把饥肠辘辘的权利放出笼子,就不是作恶那么简单了,它要多少人才够果腹。胳膊拧不过大腿,我就偏要拧拧。轮到我时我说:你们要吃蛋,也不用杀鸡取卵吧。好友大我十岁,连心态也老十年。怕我惹祸,拉开我连连说,今天我们没带钱,过几天来交。弥陀佛见办公室已无他人,大度说,我爱人也是你们厂的--哎,只交两千吧。
又三天,我执拗地不交。好友叹息,我们能在一片噪杂的织机声中,凭声音就能辨别出哪台织机出了毛病。但我们却辨别不出,这个社会究竟哪里出了毛病。等着吧,报复马上要来。
报复没来。我们逃过一劫,弥陀佛被双规了。那时没有网络反腐,也没有二奶反腐,许多腐败案浮出水面是分赃不均。细节我就省略了,大家可以理解。
改革开放以来,公安的名声确实很受影响。特别是我的故乡,多次在网上上榜,进入十大警匪勾结的城市排名。我看了都脸红,当地的经济发展缓慢,与此有很大的关系。人们向往南方,就是因为南方的环境宽松。升斗小民,其实对国家的大政方针不太关注,在意的是切肤感受。
日前新闻,广州公安局副局长自缢。次日官方发言称,未发现经济问题。该同志爱岗敬业,恪尽职守,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诚如斯言,实为粤民之幸。
找个帅哥过年---广州印象之三十九
背街两旁的榕树树冠高大厚密,遮住了上方的白云蓝天。汽车行驶在下边,仿佛从青色的穹庐里穿出一样,带着苍茫而又疲惫的神情进了货场。老司机拖来满满一车货,也带来了货主,那个年轻得掐得出水来的女孩。她一下车,就和迎上来的格格打成一团,娇笑连连,好像又成了天真无邪的孩子。女孩是南粤本地人,马来人种特征显而易见。头小鼻宽,嘴唇微翘,黑而瘦,浓眉大眼。把她放在南洋的任何一颗椰子树下,都与常年沐浴着海风的当地人区分不开。
老司机下完货走了,女孩还要核对数量。她歪着头在山样高的货堆下清点着,马尾辫垂挂在右侧的肩膀上,看背影清秀妩媚极了。这女孩来过几次,基本上算是熟人,跟我说话从不遮遮掩掩。她告诉我,这单货到澳大利亚,顺利的话能赚三万多。女孩很干练,没有靠挂任何公司,一直走单边。每年盈利一二十万,气得死一些门前挂着很大招牌的公司。
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爸妈也不要你养.
找个帅哥回去过年。像我这个长相对不起观众,没有钱行吗?女孩玩笑的口吻,随即有点落寞的说,三年前爸妈就在催,哪有那么容易。
我安慰道:是缘未到,你也不比其他人长得丑。
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在门口,走下一个男子。高大威猛,上睑皮形成了内眦褶,铲形门牙。我猜来自黄河北边,后来一问果然如此。男子是女孩请来帮忙的朋友,他告诉女孩,他在厂方听说这批货内包装有点问题。两人急忙打开几件检查,果然色泽有点差别,不注意看不出。两人有点犹豫,返工就误了交货日期,就此发出更怕老外拒收。最终是女孩一锤定音,原样发货,马上催老外付款,回去与厂方交涉。老外看不出来皆大欢喜,查出来了各担其责。两人都很坚毅果断。从办事能力上看,两人倒是珠联璧合。在商海里连抉打拼,不愁没有好的前景。
一周后,女孩一个人又来对账。问她,老外退货,亏了三万多运费。本来应该亏得更多,老外事先预付了一半。本来还可能赚三万,也因为老外只预付了一半。我不懂,女孩解释道,转账是在网上银行。有一种功能,对方付了款,你能看到,但收不到。要等对方再按确认之后,钱才到账。老外的后一半货款,就是使用了这种功能。
没事。女孩扑闪着一双大眼,开朗地说:只亏了今年的一个零头,再做一笔还是可以过个快乐的年。
女孩走了。她穿过不知名公园的废门,去公交车站。她一个人来去,从来没有打过的。不知道这次失败对她影响有多大,那个钓金龟婿的计划能不能如期完成。她的步子不像往常那样噔噔有力,在高架路车流气浪扫动中,显得有点虚浮。
走到那颗已经凋谢的紫金树下,还弯了下腰,拾起一片落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