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心杂记》之十一《 村里吹来“文革”风》
“文革”全称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它实质上首先是一场政治运动，其次就是对于旧文化的清除。它开始于1966年，终结于1976年。
我的童年和少年在“文革”中度过。尽管年龄小，但在最初的记忆中，“破四旧”（破除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算是村里一件大事。破除迷信是“破四旧”的一项重要内容。村里供奉的“南天夫人”和“陈村仙姑”的婆祖庙就是这个时候被拆掉了。
“婆祖啊，请原谅，是上面要求拆庙，子民没办法啊，怪就怪他们。”拆除婆祖庙时，村民喃喃自语。
不到半天功夫，婆祖庙墙倒瓦烂，一片狼藉，只剩下一米多高被砸烂了一角的神台。
那时，“四旧”要破，地富反坏右（即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要监管。只要有运动，大队随时叫他们来训话，有时还在大喇叭上训斥他们：你们要老老实实，不要乱说乱动，不要梦想变天！村里的张家是富农，但得到村里人的保护，并没有受到冲击。
有一个晚上，村里来了“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宣传队，在队屋前的空地上进行宣传演出。我记得最后一个节目是几个人喊着“打倒刘邓陶”的口号，大家也一起随着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打倒刘邓陶”，口号声震天动地。
三个装份成“刘邓陶”的人被押着，胸前挂着纸牌，低着头说着：“我认罪，我认罪。”
有人挥舞着手，有人跺着脚，地上的尘土飞散开来，呛人喉咙，刺人眼睛，咳嗽声和口号声响成一片。
宣传演出现场变成了战场。
我那时还小，不知道“刘邓陶”是谁，上了几年学后才知道是刘少奇、邓小平、陶铸。
那时的课本、报刊和宣传画上，可看到“打倒叛徒、内奸、工贼刘少奇！”的字样，还配有丑化刘少奇的漫画：一只穿着解放鞋的大脚，把渺小的刘少奇踩在脚下：他长着细细的身子，硕大的脑袋上有稀稀落落的头发。最夸张的是脸上的鼻子画得挺大，鼻子上有几个麻点。
村里还开展忆苦思甜教育活动。晚上常开会，唱忆苦思甜的歌曲。最有名的是一首凄楚的歌曲《天上布满星》，那曲子极其悲惨，听起来像是在哭泣，歌词则充满了对旧社会的仇恨：“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申，万恶的旧社会，穷人的血泪恨。千头万绪涌上了我的心，止不住的辛酸泪挂在胸……”
村里还组织男女老少吃忆苦思甜饭。顾名思义，旧社会劳动人民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现在过上了社会主义的甜蜜生活，因此要“牢记血泪史，不忘阶级仇”。大家都来到队屋前的空地上，先听老人家讲一遍过去受的苦，然后吃一顿过去吃的苦饭，让大家从中受到教育。
煮忆苦思甜饭那天，生产队安排几个人在队屋前用几块泥坯围成一个灶，架上一口大铁锅，锅里放上米糠、菜脚和一点碎米，做成稀粥，不放油盐。这种饭寡淡苦涩，实在是难以下咽。
大家一起吃忆苦思甜饭的时候，队长不忘告诫小孩子：在万恶的旧社会，我们贫下中农，一年到头就是吃着这样的饭！还有千千万万的穷苦人，就是连这样的饭也吃不到，最后饿死……
队长讲完了，煞有介事地带头高呼口号：“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
小孩子也卖力地跟着喊起口号来。
1964年，毛泽东提出“农业学大寨”这一号召，全国农村兴起了“农业学大寨”运动。大寨大队是一个贫穷的小山村。农业合作化后，社员们开山凿坡，修造梯田，取得粮食大丰收。坡心村在开展“农业学大寨”运动中，天天喊着大干加苦干，但田还是那田，地还是那地，什么也没有发生变化。
父亲那时在大队当干部，他在村里的几处墙壁上用石灰水刷上“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全国学人民解放军”“树雄心，立壮志，学大寨，赶昔阳”、“以粮为纲，全面发展”等标语。
为了广积肥促生产，生产队在村中建起了两排猪栏，毎户分配一间猪舍，村中的猪实行圈养。为了解决建猪栏的材料，生产队组织劳动力到野外把无主坟墓挖了，挖出的墓砖用牛车拉回来。猪栏建好投入使用几个月，养的猪越来越瘦，越来越少，最后弃用了。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期，雷州很多农村闹起饥荒，坡心村也是如此。即使大家经常饥肠辘辘，但政治思想教育也不能放松，必须狠抓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的群众运动，以大寨大队党支部和贫下中农为榜样，用毛泽东思想教育人、改造人、武装人。学习中要紧密联系实际，联系思想，以“老三篇”为镜子，斗私批修，用“公”字铸造灵魂；以毛主席的光辉哲学思想武装头脑，指导工作，指导种田。
那时，为对毛泽东“表忠心”，全社会都流行“早请示、晚汇报”的崇拜礼仪。每天早晨向毛泽东请示一天该怎么生活、怎么做事，晚上汇报一天做了什么、做得怎样、有什么问题。
要对着毛主席“早请示、晚汇报”，就得塑主席像，村里没这个能力，但驻村工作队员周同志有办法。他在张文成家的外墙壁上抹上高2米、宽1.5米用水泥、石灰、沙子搅拌好的浆料，待干后把画册上的毛主席穿戴着军衣军帽的半身像用网格的方法放大，依样描绘上色即成。
生产队出工之前，全体社员都站在毛主席像前，站成一个方阵，鞠躬行礼，手握红宝书举过头顶三呼：“敬祝伟大的领袖、伟大的导师、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５，永远健康，永远健康！”，然后唱《东方红》，朗读毛主席语录。这个情景就是“早请示”。“晚汇报”则是生产队收工后，站在毛主席像前，检讨自己一天的思想工作。唱的歌曲改为《大海航行靠舵手》。
1976年12月25日，第二次全国农业学大寨会议召开，全国广大农村，深入揭批“四人帮”，进一步开展农业学大寨、普及大寨县的群众运动。当时，海康县贯彻毛主席“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的指示，高初中实行两年制，小学实行五年制。学校办工厂、学农基地，学生半天学习，半天劳动。
我当时在双水学校读初中一年级，学校已实行半天上课、半天劳动制度，并在双水过仓岭开办了小农场，种植甘蔗。在读书、劳动之余，为配合双水大队的农业学大寨运动，校长陈胜把全班同学组织起来，成立学校宣传队，利用晚上自修的时间，用喊口号和朗诵的方式，到各村开展宣传农业学大寨活动。
一到傍晚，我和同学们吃了饭，就成群结队，穿村过巷，高呼“全党动员，大办农业，为普及大寨县而奋斗”、“大干苦干拼命干，力争三、五年，建成大寨县”等口号，并喊：“大寨的基本经验：政治挂帅、思想领先，爱国家、爱集体的共产主义风格，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
在半月的时间里，我和同学们夜里先后徒步到过双水西村、双水东村、下墩村、田园村、坡心村、坡征塘村开展宣传农业学大寨活动。当时陈胜校长还写了一首朗诵诗，说的是王大妈在农业学大寨中不甘人后，争当先进的故事。此诗有五十行，我全部背了下来。
开展宣传活动时，如遇上社员在夜间搞突击劳动，我便现场朗诵《王大妈》这首诗。开头几句我还记得：“红日高照，大地涌春潮。农业学大寨，一浪更比一浪高。”
纪家公社文教办获悉双水学校组织学生下村开展宣传农业学大寨的活动，极为赏，派来宣教干部到学校住了几天，分别找老师和学生座谈，听取老师和学生的意见，总结宣传工作经验。我也被叫去参加座谈会，并回答了宣教干部的提问。宣教干部对我的回答感到满意。
1977年9月，我到了纪家中学上高中一年级，过的仍然是半天上课、半天劳动的学习生活。王保玲老师教我班的物理课，兼班主任。他爱怜我人小体弱，对我格外关照，每当劳动时，常安排我干一些轻松的活。升入高中二年级后，学校恢复了正常教学秩序，每星期只有半天劳动课，我才算安心到了教室，开始了一段较为正常的学习生活。